因为只有一个儿子，老林家还是有点家底的，三间宽敞的瓦房，只是妇人生产不吉利，所以才会另外给他儿媳搭了间屋子罢了。不管寒冷的天气会不会把人冻住。
都是这样过来的，大家也习惯了，包括家里明明有暖和屋子不让她住的妇人自己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生下孩子，遭了一场罪的女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，她累坏了，没有多少营养的身体，只能指望睡眠来补充回来一些元气，所以到现在为止，妇人还没看过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子。
她想着都是家里人，孩子也不会丢，还有生产时让她痛的恨不欲生的疼痛，尽管平安生下来了，可这些都让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有了一些隐秘的小心思。
特别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还是一个丫头片子，骗不了自己，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，感到不值。
随即愕然，被自己吓了一大跳，她好像不是人们口中说的好母亲，爱子的母亲，心虚加上一些逃避，确实累了，就算屋中寒风断断续续，她也睡了过去。
“没心没肺，”回来抱孙女的婆婆看她这样自在，全然不知她的担惊受怕，不由不平的嘀咕，到底知道妇人生产之后累了，是正常的，没做什么，俯身抱起孩子，顿了一下，还是伸手给儿媳扯紧实了被子，安静的出去了。
一直到老婆将孩子抱过来前，他都是心怀侥幸的，一个小姑娘能有多难看，而且女大十八变，指不定以后就好了，到时候嫁出去就是一份彩礼钱……
如此种种，不停的想法在心中闪动，所有的侥幸都在婆子将孩子抱过来时，戛然而止……
这像戴了一个可笑的虎头面具一样的孩子，就是他的孙女吗？
青黑色的胎记将一边脸带着眼睛，眉毛，遮的严严实实，只这样还好些，乡下不乏见过这样的孩子，虽然不正常还能过，可是欲言又止……
那些孩子不会连带着额头都遮得严严实实啊。
养着吧，看着从欢喜激动凑上来的儿子，一瞬间变得惊天动地的样子，看了看就算这样那还一直往女儿小脸上凑个不停，不敢置信又悲痛欲绝的样子。
他没有被迷惑，这儿子抱着襁褓的一双大手，从始至终就紧紧的，没有从襁褓上松开过。
唉，无声的叹了一声，到这里老林头才彻底认命，果然就算这样，儿子也不舍得啊。
“看够了就抱回去，孩子还小，别见了风”，不想继续看到儿子不争气的样，林老头没好气的说。
“这样一个丑孩子，有什么好稀罕的呀”。到底隔了一辈，他没那么多爱心，只是心疼儿子，忍不住在心里嘀咕。
嘴上却说的好听：“大川，让你妈将孩子抱回去吧，以后多的是时间慢慢看，孩子还小呢，别饿着了”。
“他娘，你快将孩子抱回去吧，别不是饿了，快回去让她娘喂喂去”。
手上柔软的小身体，从此就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人了，真神奇，就算是那丑丑的脸蛋，都挡不住他想要将心给她融化的心意。
这是他的孩子，噗嗤一声，忍不住笑了，也是，就他女儿这小模样，以后指定嫁不出去，他爹说的有理，想看，以后能看的时间还多的是。
明显他女儿不用担心嫁出去，这一辈子都要他养地，你，砸手里了，想是这样说，嘴角却都是看见了什么美梦的笑意。
不舍得将孩子递到母亲怀里，看着小襁褓越来越远，消失到产房里。
“带上米，带上鸡，还有厨房里昨天留下的鱼。”哎，玉芬大声回应婆婆。
婆婆这次允许她过年回家探亲，从知道这个消息，她就心里长了草一样坐不住，时间越近越开心。
好不容易捱到吃了早饭，自觉的将碗筷抱走，麻利的去井边洗好，再围裙上抹了几下擦手，然后期待地看向婆婆，什么时候出发？
没得到回应，忍不住又看向了丈夫，大川一贯的粗心，完全没接收到妻子的信号，因为过年开心，在咧着嘴一直傻笑个不停。
受不了了，看婆婆没注意，伸手狠狠的在他腰上拧了一下，嘶~疼的大川扭过头，当下就要嚷嚷你拧我做什么？没让他开口，玉芬先抛出一个问题，使眼色：“你问问娘啥时候走？”
注意到天空升的老高的日头，忍不住小声的说：“都晌午了，该走了，下午走亲不吉利，那有下午出发的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？后面的抱怨声渐不可闻，直到吞进肚子里，没敢让人听见。
本来想发火，媳妇猛不丁的拧他做什么，听到玉芬催促的问题，也跟着着急，前面想什么都给忘了，脑子里全都是：“有道理，什么时候出发？”
没办法，他就是这样一个一根筋的性子，同时想不了太多事，只能思考一个问题，很明显这么多年的夫妻，玉芬已经很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，所以马上抛出一个新问题打岔，完全有把握怎样让他不生气。
“是哦，怪我，完全忘记时间了，只担心你们没有吃好。”同样完全了解自己儿子什么性子的林婆子，也知道这问题到底是谁提出来的。
做作的站起来去院子里看了一下太阳，重新回来看似真诚的道歉，然后又是一堆拉呱，好像又忘了儿媳的问题。
忍不了了，玉芬猛地站起来，一屋子人都转过头来看她想干什么，空气沉默下来，她搓搓手，讨好的看向婆婆：“娘，我寻思着早点走，最好能在上午赶回去，这不是……就能给家里省了一顿饭嘛。”
“而且，走亲都不兴下晌的，实在是……”怯懦了几下，还是嘀咕出后半句，“不吉利”（有一个风俗，好像是拜访亲戚不能在下午登门，否则不吉利）
知道自己拿捏的过了，林婆子终于开口：“行吧，那你收拾收拾东西，出发吧，带上一床厚被子，别冻着了我的孙子。”
语气不舍，末了还是不死心的提出：“要不把我孙子留下来吧，孩子还小呢，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的，都是雪，别冻着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放下握着烟枪的手，林老头走过来拍了拍老伴的手。知道他这是阻止她想法的意思，林婆子只能闭嘴，眼睁睁的看着儿媳得到同意，飞快的打包行李，牵出驴车放上去。
然后抱来厚被子，一切布置的舒舒服服，还不等她开口就抱住了自己的大孙子，一下钻进车里裹住被子，就开始招呼她那傻儿子赶车走人了。
“带上鸡，带上鱼，还有那大白米。”
“还有孩子还小，你一定得抱好他……”
这个时候村里人已经都开始活动了，林婆子就站在门口大声重复自己的话，阻止不了儿媳妇回家探亲，那得让人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婆婆，对儿媳回娘家这么舍得的。
果然不负她所望，看见的邻居都开始夸赞起了她的善良大方，说她对儿媳妇多好。
直到没有人影了，她才重新走回院子，本来热热闹闹的家，现在只剩下了老头和她两个人了，到处空空荡荡的。
只有他们两个人，她失落极了，怎么想怎么心里不是滋味，坐下来她就开始抱怨儿媳：“果然是生了个儿子心就大了，你看勾搭的咱儿子心里只有她自己了。”
想到儿媳往娘家带走的东西，忍不住捂住胸口直心疼：“真是养不熟的骚狐狸，成天就知道往娘家扒拉东西，以后可要将家里的东西看严实，不然都能让她霍霍去”。
这话出口她心里就咯噔一下，想起来自家老头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人，只想着家和万事兴，每个人都好好的，不知道会不会不乐意听见她说这样的话？
小心的扭头看到他坐在石桌旁边只沉沉的抽烟，没有任何话语，她就心里有数了，这是心里也不舒服了。
是呀，早上儿媳那一出她也生气，一直问个不停什么时候走，看自己没理她，还撺掇自己儿子，真是的，这家里什么时候她说了算了？
而且这家里是什么老虎窝吗？就那么想要逃出去？
喂喂鸡，喂喂鸭，院子里大家都看着呢，还要扫扫地，让大家知道她多勤劳能干。
最后又收拾出了一盆脏衣服，手刚伸进去一下就被冻的骨头疼，马上抽出来在身上连续擦了好几下，好像还有一股不舒服的寒气。
“咦，我是她婆子，怎么还能自己洗衣服？”
费劲的将木盆一点一点挪进儿媳房里，站起来大功告成。
拍着双手，这样等到儿媳回来洗衣服，衣服泡了一天就好洗多了，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真是一个体贴善良的好婆婆，开心的出门找邻居串门去了。
一直到晚上回来吃过饭：“你见小鱼了吗？好像没带她回来过年吃饭啊。”
一个问题让两个人终于想起了那个被忽视的孩子，也是儿子的第一个孩子，那个脸上有着半边胎记的孙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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