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!手机版

藕片文学网 > 其他类型 > 陈恩静阮东廷小说免费阅读

陈恩静阮东廷小说免费阅读

陈恩静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静一开始还是错愕的,可是只一瞬间,那阴谋瞬时间明朗了——蓦地,她笑了。那厢何秋霜还在声色俱厉地表演着:“你这个女人,我告诉你,你哥那边一分钱都别拿到……”嘲讽在恩静脸上越扩越大,越扩越大。

主角:陈恩静阮东廷   更新:2022-11-14 17:37:00

继续看书
分享到:

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

男女主角分别是陈恩静阮东廷的其他类型小说《陈恩静阮东廷小说免费阅读》,由网络作家“陈恩静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静一开始还是错愕的,可是只一瞬间,那阴谋瞬时间明朗了——蓦地,她笑了。那厢何秋霜还在声色俱厉地表演着:“你这个女人,我告诉你,你哥那边一分钱都别拿到……”嘲讽在恩静脸上越扩越大,越扩越大。

《陈恩静阮东廷小说免费阅读》精彩片段

七个小时前。


恩静挂上电话时,掌心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。大哥一个月前向她要不到的那三十万,何秋霜竟然汇给他了?


二十分钟还不到,她便出现在“阮氏酒店”里。38楼,12号房——恩静记得清清楚楚,这房间在阮东廷的安排下永远是空着的,只为迎接每年的那么几个月,娇客光临,蓬荜生辉。


敲门声轻轻响起。


“来啦!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哪?”娇俏的嗓音从房里传出来,门一拉开,恩静只觉得有无尽惊艳的光从门缝里逸出——那是何秋霜:皮肤白皙,身段高挑,五官深邃得令人惊艳,再加上一头永远像是从美发沙龙里刚处理出来的长卷发。


门一拉开,女子的欣喜便和着这艳光一同倾泄出来。只是在发现来人并不是阮东廷后,那笑意骤然一敛:“怎么是你?阿东呢?”


话是这么问,可秋霜看上去却一点儿讶异也无。


倒是恩静有些尴尬:“他不知道我过来。何小姐,我是想来问问你那三十万……”


话还没说完,已经被秋霜懒懒地打断:“哦,给你哥的那些钱?”方才的欣喜已荡然无存,她边捋着泼墨般的长卷发,边旋身回房。


恩静也跟着走了进去:“何小姐,那些钱还是请你收回去吧……”


“哪有这种道理?送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,再说了,你这么帮我和阿东,我帮一帮你哥,也是应该的啊。”


她娇媚地笑,明明是正常的道谢话,可传到了恩静耳里,那个“帮”字却似灌入了无限讽刺。


她看着秋霜慵懒地坐到贵妃椅上——是,与这个房一样,房内所有的一切都是特别配置的,她记得阮东廷向下面的人吩咐过,秋霜喜欢软皮贵妃椅,秋霜爱喝炭焙的正山小种,秋霜要求房间里要有香奈儿五号的气味——如今看来,员工们的办事效率真是很高呢。


她在漾着香奈儿五号味的房间里听到秋霜说:“恩静啊,我真是要谢你呢。谢你这么识相,替我和阿东掩护了那么久,却一点儿非分之想也没有。昨晚他在我这儿就说过了呢,”说到这,她轻轻一笑,“在我这儿”等字眼被咬得暧昧而缠绵:“他说,你始终谨记自己的出身,知道渡轮上唱戏的就算穿上了名牌,也只是个穿名牌的歌女,对他半点儿小女生的幻想也不敢有呢。”


恩静的面色微微白了白,却被何秋霜热络地握起手:“这么有自知之明,你说,我该不该谢你?当年阿东选你来替我们作掩护,真是一点也没选错呢。”


她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低,却越来越清晰。


原来时隔那么久,当年她是怎么来的、她是为什么才跟他来香港的,她依旧坚定不移地记着——


“我知道你哥欠了一笔债,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。”


“如果你需要,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。”


“嫁给我,你会有更好的生活。”


“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,生活费、房子、车,一样不少,一定会让他们满意。”


“唯一不足的是,我已经有爱的人了,所以,我无法给你爱情。”


原来她自己也记得,刻骨铭心地记得那一年厦门海边凉入骨的雨,一阵风吹过,她说:“阮先生,我答应你。”


不是“阿东,我愿意”,是“阮先生,我答应你”。


答应之后,尾随而来的是恩静一家过上了不止好上几个档次的好生活,他因此心安理得地带她回港,让她成为“阮太太”,然后,在这“阮太太”的掩护下,继续过他和秋霜的二人世界。


你看,她与他之间,说穿了,不过是场交易。


因是场交易,所以从那年至今,无论在外界看来两人怎么举案齐眉怎么恩爱有加,在私底下,她永远叫他“阮先生”——“你已经是我太太,以后家里怎么叫我,你也跟着叫吧。”那年新婚,他这样说过。可永远对他言听计从的她却只是笑笑,转头看向窗外盛开的紫罗兰:“阮先生你看,它们开得真美。”


如此固执,不过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,她与他之间,掀了表皮看本质,亦不过是“阮先生”与“陈小姐”的关系。


还能再妄想些什么呢?


是何秋霜陡然变调的尖叫拉回了她的思绪:“陈恩静,你不过太过分了!”


恩静一怔,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已经被何秋霜狠狠甩开了手:“三十万我给过你了,够仁至义尽了!现在你竟然还想狮子大开口?”


“什么意思……”


“怎么回事?”疑惑嗓音自恩静喉间逸出时,门那边也传来了含怒的冷冽声音。


一时间,恩静只觉得千年寒冰朝她迎头砸下——


是,阮东廷!那是阮东廷的声音!


电光石火只一瞬,她就反应过来了——难怪这女人会莫名其妙地勃然变色!难怪要说那段莫名其妙的话!


阴森森的冷意瞬间窜过她的四股百骸。


而何秋霜已朝阮东廷扑过去:“阿东,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,我一定要告诉你!”


阮东廷没有推开她,只是在看到不应出现于这房间的背影时,浓眉一皱: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


“我……”


“当然是为了她哥!”恩静还没开口,何秋霜已经抢在了前头:“她哥做生意失败,之前她来找我要钱时,我已经给过三十万了,谁知道今天……”


“你胡说什么?”恩静震惊地转过头,可对上的,却是阮东廷已然攒起的眉头:“你哥的事?”


他看向恩静,满眼不赞许的神色:“我不是说过这件事不准再提了?”


“是啊,就是因为你不准她提又不给她钱,她才会来找我嘛!”这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可真是义愤填膺,“那天说得可惨了,说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‘阮太太’,全败我这破烂病所赐,我心一软就开支票给她了。可谁知今天、今天她竟然又来要钱,还一开口五百万!开什么玩笑,当我是印刷厂啊?”


何秋霜声色俱厉,抓狂的表情看上去那么逼真。恩静站在这两人对面,一个义愤填膺地控诉着,一个浓眉越拧越紧,那双永远冷峻的眼仿佛夹了千年寒冰,射向她,射向她——寒意统统射向她,似乎已不必再分青红与皂白。


恩静只觉得胸口一紧:“我没有……”


话音却被何秋霜的高分贝盖过:“还敢狡辩?阿东,你不知道她刚刚说得有多难听!她甚至还威胁我,说我要是不给她钱,就要把当年她嫁给你的原因公之于众,让你在媒体面前出丑!阿东……”


“够了。”低沉的声音从男人的胸腔里震出,随便一听也知道那里头含了多少压抑的怒火。恩静只觉得他眼里夹冰,话中冒火,冷与热复杂交融着对向她:“出去。”


“阮先生……”


“别让我说第二次。”


她僵直地站着。


对面何秋霜正偷偷朝她愉快地眨眼睛,在阮东廷看不到的角度,就像看了场有意思的戏:“走吧妹妹,别再惹阿东生气了。”


恩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。


阮东廷还冷着脸站在那,秋霜已经像个好心的和事佬,半拉半推着恩静出房间:“好啦,别再惹阿东生气,你也知道他那性子……”直到走出了房间一大段,快到电梯了,她才笑吟吟地松开手:“看到了吧?不管怎么样,阿东都是站在我这边的。”


那张娇艳浓烈的脸,笑得多么无邪。


恩静脸上已说不清是什么表情,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何秋霜,若不是事情荒唐,她简直要佩服这女子的演技:“为什么?”


这一些年来,“阮太太”的位置即使被她坐着,可她、她、他皆知,这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空壳——他爱的是何秋霜,一直藏在心里的人也是何秋霜,地位如此稳定了,这女子到底为什么还要给她这个毫不重要的角色下马威?


“为什么?你想知道吗?”何秋霜的声音低了下来,瞬时间,对话从粤语转成了只有彼此熟悉的闽南语:“从那天你不识相地到酒店给阿东送汤起,我就觉得,很有必要帮你重新认识自己的位置。”她轻轻一笑,口吻几乎是温和的,越发地靠近她:“歌女陈恩静,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,带回香港做掩护,当了‘阮太太’,穿了名牌,学了粤语,可是,她依旧是个歌女!”


十个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里,恩静眼眶里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,看清楚了,才发现那不是泪,是怒气。


她这个人,二十几年来都是颗软柿子,温温柔柔地,任人拿捏操纵了一生。十几岁时被父母安排到渡轮上唱南音,二十几岁时被阮东廷看中,来当了个名存实亡的阮太太。


以至于何秋霜所说的这些话,她无法反驳——她竟无法反驳一句!


恩静转过身,大步大步地走向电梯。


却又被何秋霜拉住:“你以为这就够了吗?”


“放开我!”


“很快就能放开你。”秋霜的表情冷森森。说完这一句,突然,她抓住恩静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掴来——是的,拉着恩静的手,掴到她自己的脸上!


她竟拉着恩静的手,掌掴她自己!


看上去是多么滑稽可笑的场面,可阴谋的味道却也迅速窜入恩静的眼耳口鼻——很快,她就听到何秋霜一边将自己的脸掴到通红一边叫:“啊——你这个女人!阿东、阿东你快出来!”


等阮东廷赶出来,秋霜早已放开了恩静的手:“快看看你的好太太,你看看!我不过是劝了她两句,她竟然动手打我!”晶莹的泪珠簌簌下落,点缀着她美丽的面孔。


恩静一开始还是错愕的,可是只一瞬间,那阴谋瞬时间明朗了——蓦地,她笑了。


那厢何秋霜还在声色俱厉地表演着:“你这个女人,我告诉你,你哥那边一分钱都别拿到……”


嘲讽在恩静脸上越扩越大,越扩越大。


已经不想再看这个演技绝伦的疯子,她只看向阮东廷:“不是你看到的那样,是她自己掌掴自己……”


“你以为她是傻子吗?还是以为我才是傻子?”阮东廷脸上已结上一层厚厚的霜。


不必查也不必问,他已经信了她。


是谁说过的呢?爱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——呵,说得真好,她不是傻子,他也不是傻子,她陈恩静才是傻子!傻得自投罗网来供这对相互信任的爱侣消遣娱乐,傻得竟还想在她何秋霜面前,向他阮东廷索要公平!


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,恩静转过身,静静按下电梯的按钮。


显示键上的红色数字跳动变换着,1,2,3……她在遥远的38楼,电梯迟钝而缓慢,终于升到37时,她转过脸来,平静地看向何秋霜:“你好像忘了,酒店里每一层都有监控。”


何秋霜原本得意的脸一白。


恩静已走进了电梯。

逃荒,我从空间掏出一只狗



十二月的风从车窗外冷冷地灌进。很显然,他并没有去查监控,大抵是觉得没必要,于是至此,表情仍冷冽如同这十二月里的风。


“阮先生,你先回去吧。”这是她的声音。


他沉默。


“妈咪等久了,估计要生气了。”她推开车门,纤细的娇小的背,着黑色晚礼服与配套的精致首饰,融入夜的灯火阑珊里。


阿忠在身后唤:“太太!太太!”见她不回应,又探头入车内:“先生,太太她……”


“开车。”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,这是他的回应。


香港的夜璀璨得就像是永远也不必有天明。明明地处亚热带,可被灯光点亮的这座城,到了十二月还是冷。恩静脚踩着三寸高跟鞋,极细长的跟在路上颤巍巍地叩出声响,一下,两下……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,终于,终于在路过的公园小石椅上,腿一软,瘫了下去。


怎么会走到这一步?


“歌女陈恩静,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,带回香港做掩护,当了‘阮太太’,穿了名牌,学了粤语,可是,她依旧是个歌女。”这一个难堪的中午,何秋霜如此一字一句。


而她无法反驳。


自那天在厦门的海边,他说“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”,而她回“阮先生,我答应你”,此后年岁漫漫,她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,人生再坏,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。


路是自己选的,谁说过的呢,就是跪,你也要跪着走下去。


公园另一处,竟回应般地响起喧闹的管弦乐器声,多么讽刺!她静心凝神听了好久,才发觉更讽刺的是,那方传来的悠悠唱声,竟是“一江秋,几番梦回”。


“一江秋,几番梦回,红豆暗抛,悲歌奏……”那是1987年的厦门,她曾在阮东廷身旁唱了一整夜的南音曲子。


恩静永远也不会忘记,那一个晚上,月色冷冷地斜穿过别墅庭院——曾厝安这边有户富人家的公子过世了,招她来唱南音。满堂静寂的凄哀,越到深夜越是寂寥,只靠着她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,哀哀作为遗孀孤冷的背景。


直到夜很深很沉时,别墅大门终于被人推开,高挺的男子风尘仆仆,赶到灵堂里。


那时弹琵琶的女子正好唱到了“一江秋,几番梦回”,而他置若罔闻,亦不顾她见到他时满眼欣喜过后的呆滞,他只顾着拉着遗孀的手,冷峻却不容置疑地:“秋霜,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,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,永远照顾你。”


弹琴女子的琵琶声断了一跳,却没有人在意。


弹琴女子呆呆看着男人高挺的身姿,却没有人在意。


弹琴女子过了两三秒才重新操持起乐器,还是没有人在意。


夜深知琴重,只衬得遗孀的声音更加孤独:“你妈不会同意的,而且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,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,陪到我死了再去处理终身大事呢?”


琴声悠悠,凄哀如同背景,唱南音的女子也只是个背景,只用来衬托阮、何二人可歌可泣的爱情。


那一晚她在灵堂,听着男客人与遗孀谈了大半生的旧事:八年前,共同自剑桥毕业回国时,她因查出身患尿毒症,被阮妈妈逼着离开他、嫁给了他的好友;八年后,她丧偶病重,尿毒症反复发作,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她。


那是1987年,落着雨的夜,整个灵堂里只有那对感人的男女和如背景般的南音女子。


可没有想到,也就是在那一夜,背景女子的一整场命运却全然改变了——阮妈妈出现了,是的,就是她如今的婆婆张秀玉——几乎就在东廷和秋霜聊完旧事没多久,她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灵堂里:“阿东,这女人我是不会同意的,快跟我回去!”


可他怎么愿意就这样回去?一回去就代表了什么,后来恩静也从秀玉口中知道了:原来,当时她老人家已经在港为阮东廷安排了好几场相亲。


只是,他怎么可能同意?


也就是在那一瞬,那双深冷的、精明的、锐利的眼盯上了她,盯上了一看就知家庭情况并不好的她。


一分钟后,他朝她走来,拉起她弹着琵琶的手:“妈,是她,我想娶的不是秋霜,是她。”


命运更迭,原来,不过是一瞬。


不过是男主角的母亲不喜欢女主角,不过是,他阮东廷和她何秋霜需要一个掩护,以偷天换日暗渡陈仓,成全两人矢志不渝的爱情。


天亮时,这还来不及认识便说要娶她的男子带她到海边,走了好久,才开口:“不好意思,请问小姐名姓?”


“耳东陈,恩静”。


“陈小姐,我有个不情之请,你可不可以嫁给我?”


是了,这就是全部的求婚过程——她嫁给他,不是因为爱,而是因他的“不情之请”。


绵绵细雨还在下,冰冷得如同男子有礼而生疏的问话。可他的问话并不只是有礼,还有着他惯用的不容置疑。他说陈小姐:“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不太好”、“如果你需要,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”、“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”……


那是1987年,他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。无数年岁后,当阮生忆起最初相识的场景,脑中浮现的,总是那年女子听着他不像求婚的求婚词时,眼中慢慢蓄起的泪意。


而后,她垂下头,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,才接口:“我十四岁那年,曾幻想过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,因为那时有人和我说,等我成年了,就来娶我。”


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阮东廷愣了愣。


“后来呢?他来了吗?


“没有,他没来。”


怎么还会来?那在十四岁那年说过要来娶她的男子,那曾让她误以为是认真的男子,事情一过便将她遗忘,怎么还会来呢?


后来再来的,已是八年之后现实中的人,在冷冷的清晨的海边,对她说:“嫁给我,你会有更好的生活。”


原来现实与记忆的差距如此之大,他再也不是十四岁那年在船上遇到的男子。


再也不是。


恩静的泪突然滚出眼眶,止也止不住。她尴尬得连忙要用手揩去那些泪,可男子的手帕已经贴上她脸颊,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拭着那滚烫的液体。


大半晌,低沉的嗓音才逸出喉:“别难过了,也许,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。”


是啊,他还有更重要的事,他的人生里,始终都有更重要的事啊。


恩静心一重:“阮先生,我也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

“说说看。”


“你能不能……抱一抱我?”


替她拭着泪的大手一僵。


怎么会知道这一抱之于陈恩静的意义?


到底,他早就已经忘了:关于他和她的初遇,怎么会是在1987、在阿陈过世的这一年?


1979年,她十四岁,头一回在豪华游轮上给人唱南音。而那晚,正是何秋霜与阿陈的婚礼。


是,何秋霜与阿陈。


爱人他嫁,新郎不是他。


而她,遇到了他。


即使后来大家都知道,何秋霜之所以会下嫁给阿陈,不过是查出自己患了尿毒症——听说那时的她惊慌失措,只想着如何才能不连累深爱的他,想着想着,加上阮妈妈的威逼,最终,她嫁给了别人。


可彼时阮东廷并不知情。


在那场游轮喜宴上,觥筹交错间,乐声哀凄委婉,明明是南音一贯的曲调,却被满船不懂南音的乘客批成了“丧乐”。而在她因这“丧乐”遭到一席乘客投诉时,他朝她招招手:“到我房间唱吧,小费双倍。”


众人眼中的暧昧如潮涌,何秋霜的眼更像是能射出刀子,却阻止不了他将她带入房。


只是进了房间后,他又不说话了,颀长身躯只是伫立在窗口,一直一直地沉默。


恩静站在他身后,无数次想开口,却又不忍打破他的静。


许久后,才听到他用生硬的国语说:“马上要下雨了。”


话音甫落,甲板上就传来浠沥沥的雨声,窗外的月色更加蒙胧。


“你是厦门人?”他又问。


恩静轻声回:“泉州人。”


“无妨,说的都是闽南话,”这下,颀长身子终于转了过来,那一张冷峻的脸在月光下直直地对向她:“听说在你们闽南话里,‘美’和‘水’同音。”


不知为什么,恩静突然间有点紧张,不过她还是点头:“是。”


“那‘你好美’怎么说?”


“是:‘里雅水’。”


多奇怪的音!软软的,柔柔的,阮东廷学着她念了一遍,又念一遍,唇角渐渐僵直了起来:“没机会说给她听了。”


那是她这一生里,第一次看到爱情的样子。罩在冷峻男子的身上,原来,连旁观者也跟着心碎。


那一次,她在他房里整整唱了一夜。他坐着,她站着,后来变成了他和她都坐着。琴声幽幽,曲调哀哀,有时一曲终了,他会问:“累了吗?休息一会儿吧。”于是两人便静静坐着,坐到她觉得怪了,又开口:“继续吗,先生?”


“继续吧。”


窗外的雨,淅淅沥沥,下了又停,下了又停。


她拨起弦,调起嗓,凄婉歌声绕着男子冷峻的脸。伴着雨,她悠悠地唱起:“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,点滴到天明……”


天明时再出阮东廷房间,旁人看她的眼色已经不同。那群狐朋狗友一见阮东廷便围上来,口吻暧昧:“昨晚还尽兴吗?”


不怀好意的口气让恩静又慌又尴尬,还好阮东廷懒得理,扭头就要吩咐她离开时,眼角一移,却又瞥到一抹越走越近的红衣身影。


一时间,他换了表情,大手突然伸过来握住恩静的,薄唇移到她耳边:“他们问我尽不尽兴呢,你说,我尽不尽兴?”


原来这样冷峻的人,在某种时候,面部表情也能变得这么邪气。


恩静被握住的皮肤一整块灼烫了起来,可刚要挣扎,又被阮东廷更紧地握住。


直到那抹红款款来到两人身边,略带鄙夷地:“阿东,你这是饥不择食吗?”


恩静挣扎的手一僵。


可东廷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下,深幽如海水的眼看似定在了恩静身上:“饥不择食?呵,这样漂亮的孩子,‘陈太’用饥不择食来形容,是不是太过分了?”


何秋霜的脸几乎气到变形,完全没有“别人家太太”的自知:“阮东廷,你这是在报复我吗?”


阮生却像是听到了笑话:“陈太太,爱美之心人皆有。”


“人皆有?呵,要真那么喜欢,你把她娶回去啊!”


“好啊,”这话一落下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看着恩静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,阮东廷调柔嗓音:“可惜太小了,这样吧,等你成年了,我就来娶你。”


没有人会信这种话的,富家子弟和卖唱女?呵!


可那时她十四岁,自知卑微却仍对这世界存有幻想。恩静张大眼,瞪着这张不应存在于她世界的好看的脸,口吻那么小心:“真的吗?”


握住她的那只手一僵,可很快,又是他淡定的嗓音:“真的。”


可后来呢?


后来,游轮抵岸,欢闹散场,那个说要回来娶她的人,一转身便将承诺洒到了海水里——


“等你成年了,我就来娶你。”


“真的吗?”


“真的。”


阮先生你看,你一笑我记了那么多天,你一句话我记了那么多年。


那是1979年,厦门海上落雨的夜。


即使最终的最终,你真的前来,将我娶走,也未曾发觉过这场命运的更迭。



公园的那端还在唱,一曲又一曲,等恩静察觉到那隐约的丝竹管乐竟近到咫尺了,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,已移步至这方热闹的场地。


原来是圣诞将至,义工们在给一群阿婆提前过年。声势挺浩大,更令人惊讶的是,配着悠悠琴弦声的不是粤式南音,而是正宗的泉州南音——


“古代铜镜如月轮,磨得光亮照乾坤,才子为获好缘份,不惜将镜击陷痕……”


直到这一刻,恩静唇角才勾起发自内心的温存的笑——是,原来她还是记得的,这一字一句的《陈三五娘》,当“歌女”的那几年她不知唱过多少遍的南音:才子为获好缘份,不惜将镜击陷痕。无情荒地有情天,执帚为奴苦三年……


“无情荒地有情天……”她轻轻地跟着哼了起来。台上丝竹声悠扬婉转,一群阿婆听醉了,不知多久,她身边突然响起小女孩惊喜的声音,“原来姐姐也会唱,好好听啊!”


恩静低下头去,就看到一名小混血儿,穿公主裙、绑公主辫、粉嫩小脸上还嵌着双蓝眼睛。


小姑娘这一嚷,全场的阿婆加义工,几十对眼睛竟齐刷刷往恩静身上射来,就连台上那主唱也顿停了发音——然后,然后,再然后呢?


她原本是自嘲,忧郁,淡淡地倦着,这一刻却被几十双眼几十张口鼓舞着上台“唱一曲”——“靓女,给阿婆们唱一段啊!”


简直是哭笑不得啊!最后、最后竟连台上的主唱也走下来了:“来吧,靓女!”


这么近的距离下,恩静才发觉将一曲《陈三五娘》唱得如此委婉动人的,竟是张有个性的脸:剑眉刚毅,桃花眼含笑,薄唇一掀便有无数倜傥逸出来。


倜傥男子朝她伸出手:“懂得唱泉州南音,我估计你也是闽南人吧?正好,今晚聚在这的都是泉州那带移民过来的阿婆。”


她错愕——这么多全是泉州人?


“是啊是啊,姐姐穿得好漂亮,要唱歌哦!”混血小女孩也使劲地拍掌鼓动。


十二月的天,晚来风疾,却抵不上众人灿烂的笑与丰盛的热情。


恩静微微地笑了——是,何秋霜说得对,她原本就是歌女啊,唱南音的歌女。


可“歌女”又怎么样?一不偷二不抢,凭什么“谨记自己的出身”?有什么好谨记?再说了,这曲《陈三五娘》也在阮先生面前唱过了!


是的,唱过了。那年在渡轮的房间里,只他与她二人时,她问他:“阮先生,你想听什么?”


“随便吧。”


“我们这有一首《陈三五娘》挺受欢迎。”


“唱的是什么?”


“爱情。”


他点头。


那是1979年,早被阮东廷遗忘了的,关于恩静与阮先生的初遇。


无情荒地有情天——船甲上,雨声淅沥。



原来命运的更换只在一瞬间。

 阮妈妈离开后,恩静随着阮东廷到海边走了很久。细雨绵绵,他问过她的名字,沿着沙滩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后,才顿住脚:“陈小姐,我有个不情之请,你可不可以嫁给我?”

 绵绵雨温和得像他有礼而生疏的问话。可他的问话并不只是有礼,还有着他惯用的不容置疑。

 恩静的脚步也停下,削瘦面孔在雨中对上了他。

 还是这双眼哪,冷而深的眼,仿佛不会对世间任何美好动心的眼,那叫“秋霜”的女子,是怎么走进去的呢?

 从八年前到八年后,他对她说话的口吻始终没变:“嫁给我,你将会有更好的生活。”

 恩静的眼神突然涣散起来。

 “如果你需要,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。”

 “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,生活费、房子、车,一样不少,一定会让他们满意。”

 “唯一不足的是,我已经有爱的人了,所以,我无法给你爱情。”

 一阵风刮过,绵绵雨的声势突然大了起来。恩静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,说完后,她沉默,过了好久,才仿佛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:“我14岁那年,曾幻想过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,因为那时有人和我说,等我成年了,就来娶我。”

 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阮廷东顿了一下:“后来呢?他来了吗?”

 “没有,他没来。”

 他没来,那一年说要来娶她的阮东廷,被十四岁的她误以为是认真的阮东廷,耗尽此生,也不会再来了。

 恩静的泪突然滚出眼眶,止也止不住。她尴尬得连忙要用手揩去那些泪,可东廷的手帕已经贴上她脸颊,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拭着那滚烫的液体。大半晌,沉沉的嗓音才逸出喉:“别难过了,也许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。”

 是啊,他还有更重要的事,他的人生里,始终都有更重要的事。

 恩静心一重:“阮先生,我也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
 “说说看。”

 “你能不能抱一抱我?”

 替她拭着泪的大手一僵。

 怎么会知道这一抱之于陈恩静的意义?可恩静却已经从这一僵里得到了答案。

 她自嘲地笑笑,垂下头。可就在这时,对面温暖的怀抱却突然包了上来,不密切、不熟稔,却是十足的温暖。

 恩静的眼泪又下来,说:“阮先生,我答应你。”

 1988年春,陈恩静成了“阮陈恩静”。婚礼办在九龙最大的酒店,很热闹,阮妈妈很开心,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,除了那一派和阮东廷一起留过洋的同学。

 酒尽人散场,有一个女同学盯着恩静看了老半天,突然叫道:“天,这不就是阿陈办丧时去唱戏的那歌女吗?”众人哗然,纷纷不敢置信地看向阮东廷,再看向新娘——

 是,她惊慌地张大眼,就像是秘密被戳穿般羞耻无措。她下意识地看向“丈夫”,却见他原本还淡淡笑着的脸冷了冷:“歌女怎么了?”

 承认得如此大方凛然——歌女怎么了?

 “无论恩静以前做的是什么,现在她是阮太太。”说罢,温暖的大手牢牢地握上她的,在众目睽睽下,那么紧。

 这晚回去时,按狐朋狗友们的安排,东廷与恩静乘船穿过一座桥,他们说这寓意为“船到桥头永远直”,是吉利的。在那条长长的桥下,东廷朝她伸出手。

 其实是为了扶她下船,他先一步踏到船上,再将大手伸给她。可恩静打十四岁起便在游轮上混,哪需要他扶?

 然东廷却执意要她握住自己的手。雨开始下了起来,浠浠沥沥地落在小船上,恩静想起方才狐朋们眼底的不屑,便坐得端庄笔直,努力想衬得起“阮太太”这个头衔,可阮东廷却将她拉到自己怀中。

 她一惊:“阮先生……”

 “下雨了,不这样你会感冒的。”

 “可是、可是会让人笑……”

 “恩静,”他像是看穿了她所有努力却不太成功的伪装:“你已经是我太太。”

 瞬时恩静的挣扎全部停下——你已经是我太太,所以,不必努力着想装成“阮太太”——你已经是。

 雨浠浠落下,湿了他黑得发亮的西装。她的脸闷在他气息爽冽的胸怀中:“对不起。”

 “嗯?”

 “我的出身……害你被笑话了。”

 “说什么傻话?”他冷然的声音里没丝毫的安慰成分,过了许久,又说:“恩静,你是我太太。”

 她沉默。

 “我不爱你,并不代表我不会爱护你。”


是,他的确爱护她,阮氏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,初到香港,阮太太还不会讲粤语,人生地也不熟,于是每回出门,右手都被阮先生包在掌心里。

 只是谁也不知道,每年寒暑假——对,结婚后阮东廷便帮恩静办了入学手续,让她升学深造——每年寒暑假,阮东廷总和阮妈说“恩静想家了,陪她回去住一段”。

 可厦门是她家吗?不,她的家在泉州。

 厦门,是何秋霜的家。

 医生说秋霜情况不太好,要换肾,可老是找不到合适的肾。医生说秋霜需要多走动,所以一回厦门,阮东廷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陪她走动。

 闽南人过的都是阴历生日,恩静28岁这一年,生日很不巧地,就发生在寒假。按惯例,阮东廷是要去陪秋霜去“走动走动”的,可这晚在她准备关门时,他颀长的身影却出现了。

 带着一个大蛋糕,冷然的面孔里却有温和笑意。恩静错愕:“你……”

 “生日快乐。”

 “你、你不是在秋霜那边……”

 “今天例外。”

 夜幕降临了,别墅里只亮着一展灯,照出恩静满脸的受宠若惊。他一回来,她便开心起来,急急地到厨房要张罗晚餐。阮东廷说:“别那么麻烦,随便炒两个菜就好。”可恩静却很坚持:“不行!你难得回来吃一次,怎么能随便?”

 话落下,两人都怔了怔——是,在香港,他是她的天。可一旦回到厦门,他却又变了天。

 是电话铃打破了这份尴尬,阮东廷一接起,恩静便听到他压低的嗓音:“哪里不舒服?叫看护过来和我说……闹什么?今天恩静生日……”

 她右手的刀突然割破了四个手指,仅一瞬,殷红血触目惊心地淌出来。门外阮东廷已经挂了电话,声音渐至厨房:“秋霜那边出了点事,我……SHIT!你的手!你的手怎么了?流那么多血……”

 28岁这年的生日最终在医院渡过。

 何秋霜也在医院——东廷开车送恩静到医院时,打电话叫看护将秋霜也送过去。可事实上,恩静处理好伤口,走到秋霜病房时,却看到她精神奕奕:“是,我没事,我骗你!可你那么早就回去给她过生日,我心里能痛快吗?她是谁啊?一个花钱买来的妻子!不过是你为了不娶麻烦的千金小姐而拉来搪塞你妈的戏子,凭什么给她过生日啊?”

 泼辣凶悍如同那年在船上吼“阮东廷,不准在我的婚礼上唱《子夜歌》”的女子,可饶是泼辣,仍是他所爱。

 恩静悄悄退出了病房。

 这天他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回去,恩静还没睡,只是蜷在大厅的沙发上。满室寂静,蛋糕还搁在餐桌上,他一回来,她便从沙发上站起,到餐桌前切了一小块蛋糕,递给他:“吃一口吧,祝我生日快乐。”

 虽然她的生日已经过去了,和28年的时光一同过去了。

 东廷其实一点也不饿,可还是和她一起,坐在餐桌两旁吃蛋糕。灯光昏暗,恍惚间还真是有举案齐眉的温馨样,她开口:“阮先生,有个问题我突然想问你。”

 “什么问题?”

 “这几年里,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?是否以为我嫁给你,就只是为了过上好日子,或者说……为了钱?”

 第一次相遇,他说“到我房间里唱吧,小费双倍”。

 第二次相遇,他说“给我当一晚女朋友吧,出场费随你”。

 第三次相遇,他向她求婚,说“嫁给我,你会有更好的生活”。

 他与她之间,处理一切的总是金钱。阮东廷愣了一下,没说话,可恩静已经得到了答案——是,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,就和世上所有的路人一样:陈恩静,你嫁给阮东廷,你脱了胎换了骨,你麻雀变凤凰,陈恩静,命运如此宽厚了你还想怎样?

 她笑了笑,抬头深深吸了口闽南冬天湿冷的空气:“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?”她声音好轻:“其实那时候,我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爱上我的。”

 阮东廷的眉一皱,像是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,可他不给她机会说出口,他倏然站起,声音那么冷:“如果当时我知道你的想法,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。”

 恩静一怔,巨大的惊慌迎面掴来——什么意思?他的意思是……不!不!

 “我要的只是一个妻子,”阮东廷已经离开了餐厅,只一副颀长的背对着她:“也许秋霜说得对,我是对你太好了。”


网友评论

发表评论

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