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南声声南采薇的武侠仙侠小说《替亡母和离后,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》,由网络作家“南声声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祠堂的穿堂风裹着冰碴子往骨缝里钻,屋内连个蒲团都没有。南声声跪在青砖上,数着供案积灰的纹路。八岁那年被罚时,母亲不出半个时辰便送来的狐裘,裹着她出了祠堂。如今膝下青砖冷得能淬出刀锋。她反倒是平静至极。不过一句话也不想说,只呆呆望着南家祖先的牌位,心里满是讽刺。这百年的世家大族,内里不过如此。春水跪在她后面,冻得龇牙咧嘴。主仆二人身上的衣物不算单薄,但也并不厚,还是她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。南声声以往留在府中的衣裳,如今都短小了许多,穿不得了。三年时间,她也窜了不少的个头。若是母亲还在,只怕会给她备好许多漂亮的冬衣,等着自己回府吧。跪了两个时辰,南声声只觉骨头都要冻碎了。吱呀一声,门被缓缓推开。寒风裹挟着一股莫名的香气袭入祠堂,熏得南声声...
《替亡母和离后,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》精彩片段
祠堂的穿堂风裹着冰碴子往骨缝里钻,屋内连个蒲团都没有。南声声跪在青砖上,数着供案积灰的纹路。
八岁那年被罚时,母亲不出半个时辰便送来的狐裘,裹着她出了祠堂。
如今膝下青砖冷得能淬出刀锋。
她反倒是平静至极。不过一句话也不想说,只呆呆望着南家祖先的牌位,心里满是讽刺。
这百年的世家大族,内里不过如此。
春水跪在她后面,冻得龇牙咧嘴。
主仆二人身上的衣物不算单薄,但也并不厚,还是她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。
南声声以往留在府中的衣裳,如今都短小了许多,穿不得了。
三年时间,她也窜了不少的个头。
若是母亲还在,只怕会给她备好许多漂亮的冬衣,等着自己回府吧。
跪了两个时辰,南声声只觉骨头都要冻碎了。
吱呀一声,门被缓缓推开。
寒风裹挟着一股莫名的香气袭入祠堂,熏得南声声皱眉。
春水急忙拦在前面,满是戒备看着来人。
“姐姐,妹妹来给你送炭火了。”南采薇将鎏金手炉往供案一搁,香灰簌簌落在祖宗牌位上。
南声声未及抬头,便看见一抹艳红裙边,外罩着轻薄的白色孝衣。
孝衣外,披着一件她万分熟悉的玄色仙鹤大氅。
金线绣就的鹤羽在暗处泛着幽光,刺得她瞳孔骤缩。
那件大氅,是当初父亲三十六岁生辰时,自己送的寿礼。方才在朝阳院,父亲披着的就是它。
上面的仙鹤腾空,乃是她熬了百余个日夜绣制而成的。虽然针脚不怎么样,但南声声犹记的当初递到父亲面前时,他抚着歪斜针脚哽咽。
“这是声声的孝心,为父要穿到入棺那日。”
如今这誓言化作火盆里将熄的余烬,倒成了南采薇身上招摇的旌旗。
真是天大的笑话,南声声心中苦涩。
“姐姐这般盯着,莫不是眼热?”
南采薇拢着大氅旋身,鹤影随烛火腾跃如活了起来。
见南声声不说话,南采薇笑了,尾音裹着蜜糖般的笑意。
“姑父让我来给姐姐送些炭,知道祠堂冷,怕采薇冻着,便将这大氅随手送给我了。”
南采薇手一挥,有几个下人抬着小半筐炭进了屋。
“侯爷说,这东西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,左不过御个寒。上面的图样丑得很,早就不想要了。”
南声声跪得膝盖疼,她用手抚了抚大腿上的淤青,抿紧了唇没有说话。
“都是妹妹不好,害得姐姐和家人不和。这不,采薇亲自送来,还望姐姐原谅。”
那抬炭的两个下人动作粗鲁,将半筐炭猛地倒进火盆,炭灰在南声声面前弥散。
她下意识屏住呼吸,却还是呛得大咳了几声。
春水也跟着呛咳,忍不住抬起了头。
南声声准备给春水递方帕子,转身却见春水慌乱缩回的手背上,赫然蜿蜒着五道紫红指痕。
她猛地来到春水面前打量,再细看时这才发现小丫头颈间淤青似毒藤缠绕,裙裾下隐约可见肿胀脚踝。
“怎么回事!”南声声急切问道。
春水昨日都还好好的,怎么过了一晚上,就带了满身的伤。
南采薇似乎并不料,南声声这时候才发现春水的伤。
她高高在上,俯视着依旧跪坐着的南声声主仆二人,将一瓶金疮药膏叮咚就丢在了祠堂的地砖上。
“妹妹担忧姐姐的膝盖,要是疼了就涂一些药。毕竟姐姐如今爹不疼娘不爱的,只有妹妹能做个贴心的体己人。”
南采薇说着,就准备离开。
当玄色大氅的尾摆扫过南声声的双手,她一把将大氅拽抓,差点将南采薇绊个跟头。
“站住。”南声声语声冷厉。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春水立马缩回手,“没事,昨夜在门上磕了几下。”
磕了几下,能成这样?南声声是不信的。
那手腕处分明是抓痕,而脚踝的地方分明是钝物所击。
“谁干的?”南声声沉着脸。
春水一个劲把头往地面埋,强忍着泪花,转而强挤出一抹笑意。
可那笑太难看了。
她不敢说话。怕说出实情,姑娘会为了她出头。
她不想给姑娘惹任何麻烦。
“是奴婢不小心才……姑娘,奴婢没事的,还能跑跑跳跳呢!”春水说着,就颤颤巍巍站起来,狠狠甩了甩膀子给南声声看。
可那涨红的脸,分明是忍痛的表情。
南声声忽然想起今早那些白幡,若此时还不明白,就枉当了春水这么多年的主子。
“春水,你去把门关上。”她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春水以为姑娘怕冷风,麻溜地关上了祠堂的门。
檀香缭绕中,南声声缓缓起身,冻裂的指尖抚过炭筐。
“南采薇……”南声声轻言唤道。
南采薇忽然呼吸一滞,这是南声声回府后,第一次唤她的名字。
这声音,没来由有些瘆人。
在南采薇诧异的注视中,忽如鹰隼擒住对方咽喉,玄色大氅扫落供案烛台。
南声声将南采薇精心描画的眉眼按在冰冷砖墙上,紧紧捏住那尖尖的下巴。
“春水身上的伤,是不是你弄的?”
那张细嫩娇艳,涂满了脂粉的脸上顿时染了一片炭黑。
“啊!”南采薇惊得花容失色。
“你辱我可以,我不想与你计较,但你为何要伤我侍女!”南声声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明艳少女的脸上少了精致,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惊诧。“姐姐,采薇没……没有……”
一抹眼泪从她眼角滑落。若南声声初次见她,只怕真要被她这副可怜的样子所迷惑。
“你用哪只手伤的她?”南声声将她一双手死死擒住,南采薇那柔弱的身躯,哪里抵得过这般力量。
“妹妹真的没有……”
娇啼未落,清脆掌掴已响彻祠堂。南声声伸手扇在少女脸上。
那力道只一次,便足以让那张精致的小脸红肿起来。
“啊!”南采薇的声音穿透祠堂屋顶,格外凄厉。
“采薇,采薇!”
原本南声声还想扇第二巴掌,冷不丁从门口冲进来好几人。
一老二少,正是侯爷带着南怀宴和南霁川。
“阿姐!”南怀宴猛地一把推开南声声,将她推了个踉跄。“表姐,你……你怎可伤我阿姐!”
南怀宴紧紧护着身后的南采薇,眼中喷薄出一抹恨意。
“逆女,你……你怎可动人打人!”侯爷猛地一巴掌,落在南声声脸上。
那力道,毫不留情,不像是对亲生女儿动手,眼前更像是一个仇敌。
“南声声,采薇好心给你送炭,你又在发什么疯!”南霁川双眼猩红,气急败坏。
南声声才被南怀宴推了踉跄,不料又遭侯爷这一巴掌,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。
看来这位三皇子也是迫不及待想要弄清其中缘由的。
既然三皇子发了话,侯爷也不敢不从。
很快,便有人端了一整碗水上来。
大商朝女将军的灵堂,竟成了她夫君滴血认亲的现场,真是讽刺。
可眼下众人皆伸长了脖子,催促侯爷快些动手。
“请吧。”秋月终于找着机会,递上了腰间短刀。同时,一把将南怀宴从地上薅起来,提溜到侯爷面前。
侯爷的嘴角抽了抽,看了看自己,又望了一眼缩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南怀宴。
他握着短刀的手不停颤抖,试了好几次,不知是不敢还是怕疼,刀刃都未落下去。
啪的一声,桌上的水被人一把打倒在地上。
这血不能滴,这亲不能验!
“宁安侯,你为何打翻了本皇子端来的水?”宋砚幽幽开口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微怒。
侯爷咽了口唾沫,猛地跪在宋砚面前。
“并非有……有意为之,是衣袖……”
“那好办,再来一碗就是了。”宋砚很大方地一抬头,正要吩咐。
只见宁安侯猛地朝宋砚磕起了头。“殿下,不验了,这亲我不验了!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畏惧,羞愧,还有脸面全无的委屈。
“不验了是什么意思?”宋砚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,“侯爷这是承认,他们姐弟二人是你的骨肉了?”
灵堂内寂静得落针可闻,众人都看着侯爷。
侯爷眼眶里带着浓浓的血丝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微不可察地点头,随后猛地转向灵堂,对着夏清羽的棺椁磕起了头。
“夫人,是为夫对不住你,为夫有错,为夫有错!”
他将自己的额头磕得出血,哭声一阵高过一阵。
老夫人一拐杖打在宁安侯身上。“你这逆子,你不是说他们姐弟是表亲吗?你竟连娘都瞒着!”
她颤颤巍巍来到夏清羽棺椁前,作势就要跪下去。
“我的好儿媳,是南家对不住你,婆婆这就给你下跪赔罪!”
她缓缓往下跪时,余光四下打量。
可……她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要跪儿媳,本就违背了伦理。按理应该有人立马将她拉起来劝慰才是,可这些人为何一动也不动!
他们都没有礼数!都没有良心!
老夫人想着,扑通一声,膝盖就着了地,痛得她龇牙咧嘴。
“夫人,是我们姐弟对不住你,我们不该出生,不该来到侯府扰您清净,采薇这就碰死在您棺木前,向您赔罪!”
说罢,南采薇就要往棺木上撞。
要出人命了!众人见状,阻拦不及,皆倒抽了一口气,不由闭眼不敢看。
可等了许久,也没听见脑袋撞到棺木上的声音。
待众人睁开眼,竟发现南采薇已不知被谁扔到了一旁的地上。
她脸涨得通红,眼泪直流。一旁,还站着个太子亲卫。
原来是太子阻了她。
“姑娘大可不必如此,成为外室女也不是你的错。可你不该来夏将军的棺木前寻死,这样会惊扰了她的亡魂。”
太子这话看似是在宽慰,可那外室女三个字,听着格外刺眼。
南采薇的泪流得更凶了,却是捂住了嘴,不敢哭出来。
“侯府内宅之事,旁人也不好多问。”太子看向被众位官家夫人簇拥着的南声声,“南姑娘,事已至此,只怕得需你们自己解决。”
南声声走到太子跪下,磕头施了一个大礼,起身时满眼都是坚决。
“小女愿冒天下之大不韪,替母亲和离!母亲入土后,牌位不入南家祠堂,碑名永不冠夫姓!”
说罢,南声声又是一头磕在太子跟前,没有起来。
“这……”
此言一出,不止让太子退后三步,震惊万分,灵堂内其他人也纷纷惊得说不出话。
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,竟然要替亡母和离!
还在灵堂前痛苦的侯爷猛地抬头,与此同时,老夫人手里的拐杖也叮咣一声落在地上。
母子二人同时开口,“你,你说什么?”
南声声也不畏惧,目光只落到夏清羽的棺椁上。
棺上悬着的那柄银枪枪头闪闪发着光,南声声仿佛从中看到了夏清羽的面庞。
“我说,要替母亲和离,还请诸位做个见证。”
灵堂又是一片死寂。
女儿要替亡母和离,这是从未有过的事。
虽说他们对侯爷私养外室的行为所不齿,可天下男子,有几个是一辈子只爱一个女子的。九成男子暗中偷腥,剩下的那一成是明目张胆地偷。
就连自诩享福的左相夫人,也不敢断定自己的夫君心头没有惦记过别的女子。要真是让自己碰上夫君的外室,她是没有勇气和离的,只会想尽办法弄死外室,抓回夫君的心。
和离一事,说起来简单,可女子一旦选择了这条路,后半辈子就全毁了。
虽说夏清羽已死,可她的声名已然不再。日后有人提及,和离的糟糠名头大概会盖过她威风凛凛的夏将军名头。
“南姑娘,你的心情我理解。可自古便未有女儿替亡母和离的先例,再者……”太子俯身将南声声亲手扶起,幽幽道,“你可知,夏将军和宁安侯的婚事,是当初父皇亲口所赐,乃圣意,你若要和离……”
太子的话没有明言,但意思很明显。若是和离了圣上钦赐的婚事,便是忤逆圣旨。
“对对,我与你娘乃圣上赐婚,别说你替你娘和离,就算你娘活着,也是不能和离的!”侯爷总算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,立马道。
南声声苦笑着看向侯爷,“父亲,你既不爱母亲,为何要拴着她?我替母亲与你和离,日后你便一心爱你那外室,疼惜你外室子女,这样不好吗?”
老夫人一把将侯爷拉到身后,狠狠锤了捶他的肩,这才声泪俱下地看着南声声。
“孩子,你切莫行傻事,你母亲永远是侯府的主母!你父亲当初是被鬼迷了心窍,一时犯了错。”
说罢,他瞪了侯爷一眼,怒喝。“还不快过来给声声认个错!”
侯爷遇上母亲的怒意,即便再不情愿,也只好舍了脸面来到南声声跟前。“我,我爱你母亲,不想与她和离。”
“已经晚了。”南声声冷笑,竟不再去看这母子二人,只祈求地看向太子,“殿下,我若执意要替母亲和离呢?”
正堂内设了半个灵堂。
之所以是半个,因为只有牌位,还无棺椁。
南声声盯着供桌上“爱妻夏氏之位”的牌位,眼泪直滚。
出征那日,母亲将自己的银甲扯下一片,塞进她怀里。
“你到庄子上养好身子,等娘荡平南境流寇,就接你回京看花灯。”
本以为娘亲在边境的战事结束,就可以回府团聚,没想到回府只看到了满室素缟,连尸身都还见不到。
眼泪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,冷风在她脸上撕开道道口子。
侯府正堂内,来往下人在慢悠悠地布置灵堂,面有戚色。
见到南声声,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施礼,唤声姑娘。
没在正堂看到父亲和祖母,也未见侯府其他人。
“姑娘,侯爷上值还未归,老夫人在午憩,让老奴传话。若姑娘回来,先回屋里歇着,以免徒增伤感。”管家崇伯道。
上值?如今母亲死讯都传回来了,父亲还有心思上值。
他那份公差,不过是翰林院的闲职,翰林院就如此离不得他么?
“对了,得知姑娘要回府,今日宫里的娘娘差人传话,让姑娘莫要太伤怀,过两日娘娘会让人来探望姑娘。”
南声声点了头没有答话,和春水往朝阳院走。
三年未归,朝阳院竟一尘不染。
南声声迈步走进院中,却被一洒扫的婆子轻声阻拦。“姑娘小心,莫要踩坏了采薇姑娘最喜欢的腊梅。”
南声声皱眉望着院角那排初种的腊梅花苞,这才发现朝阳院与三年前自己离开时大为不同。
斑驳的青砖上铺了层绒毯,素色门帘已变成珠串。
屋檐角挂着的铃铛没有了。院中的棋台上,放着把琴。
整个院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气。
“什么腊梅!朝阳院只有夫人种过的长寿花!”春水冷声道。
母亲最喜长寿花,在南声声幼时,她曾亲手将几盆长寿花种在她闺房的窗前。
南声声走到墙下,看着那几盆迎风绽开的淡黄长寿花,心中一暖。
摸着那些花瓣,就好像抚着母亲的手。
可如今,院中除了长寿花,还多了一排鲜红的腊梅。
南声声四下打望,发现院中下人竟是那样陌生。她撩开珠帘往里走,又被一个小丫鬟止住。
“姑娘小心,别弄坏了采薇姑娘亲手挂上的璎珞帘。”
“什么采薇姑娘,我们侯府哪有采薇姑娘!”春水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,才反应过来。
那丫鬟福身道,“侯府表小姐采薇姑娘,住这院子许久了。”
小丫鬟满脸正气,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,而南声声则是闯入朝阳院的不速之客。
可她明明才是朝阳院的正经主子,在这里住了十多年。
主仆二人交换眼神,南声声心中明朗。
原来,父亲不仅将那外室女接回了侯府,还安了个表小姐的身份。
原来,还真有一位采薇姑娘。
当初到庄子上的第一年,侯府没人来看她,南声声总是抱怨。
后来时间久了,她从别人那听到了些风言风语。
“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小姐?”
“她怎能与那位采薇姑娘比,听说那才是侯爷的心头肉。”
“外面那位姑娘也真是可怜,明明是侯府血脉,却躲这么些年。”
“不止是小姐,还有位公子……”
起初南声声没有在意那些人嚼的舌根子,直到她发现庄上的人竟都不把她当主子。
寒冬腊月里,让自己浣衣采药,不然就只能吃冷硬的黑馍馍。
下人们每年会发的秋冬衣物,分到自己手里竟是最次的。
床上的被褥发霉发臭,有时入睡时还能发现一滩水渍。
然而,除了这些,还有他们那异样的眼神……
“放屁!这院子我们姑娘住了十年,什么时候成别人的了?”春水就要上前和他们评理。
“算了。”南采薇一把拉住了她,看向那丫鬟,“父亲有没有说,我回来住哪里?”
丫鬟福身道,“侯爷让人打整了西厢院。”
“我们去西厢。”
“姑娘!”春水不明白南声声为什么这样做。但看到姑娘前脚离开了朝阳院,她也只得跟上。
西厢院里,说不上凌乱,却也并不干净。
主仆二人身无长物,连个包袱也没有,倒也不必收拾。
“姑娘,这么冷的天,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,还说打整好了!”春水看着南声声手上的冻疮,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,给她抹上。
幸好从庄子上出发前将这东西系在腰间,否则便跟马车一起坠崖了。
南声声呆呆坐在那里,并不觉得冷,也感受不到手上的痛,只觉得心头一阵阵被撕裂。
此时,侯府门口。
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搀扶着红衣少女下了马车,下车前她用一件素白孝衣盖住了鲜红的衣裙。
“大哥哥,鹤眠哥哥,我们快去看看姐姐吧,今日没接到她,采薇怕她生气。”南采薇扯了扯身边公子的衣袖。
南霁川毫不在意笑了笑。“是她自己不听话,入城了也不吱一声,错过了。怪谁?”
“可今日我们是专程去接姐姐的,都怪采薇看到翠湖的雪就不想走了。”南采薇低着头抿唇,满脸尽是愧疚之色。
苏鹤眠拍了拍南采薇的手背,露出和善一笑。“不必道歉,陪你赏雪是应当的。反正没有我们的接应,她这不也回来了?”
“话是这样说,可采薇从未见过姐姐,也是想得紧,还是快些去看看吧。”
南采薇拉着两人往西厢院走,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声音传入院中。
南声声正抹着泪,便听到外面喧闹起来。
热闹轻松的场景让她一度产生错觉,府里不像是要办丧事,倒像是喜事来临。
屋外,三人站在门口。
“妹妹开门,我和苏公子来看你了。”南霁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,说不上有多热情。
紧闭的屋门没有任何动静。
南霁川皱了皱眉,狠狠敲着屋门。“声声,大哥来了,快出来见见。”
屋内依然安静一片。
这丫头难道生气了?不可能。
自己从小便疼爱她,她也依赖自己得很,从未生过什么气。
“南兄,让我来。”苏鹤眠理了理衣襟,刻意压低了声线,伸手敲门,“声声,是我。你还不开门吗?”
紧闭的大门依然未开。
苏鹤眠惊了片刻。这怎么可能!南声声怎会让自己吃闭门羹?
自从他们幼时相识,南声声永远都是主动跟在他身后的。
只要招招手,她就不管不顾过来了。即便自己几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,她也还是那般贴着他。
“姐姐果真生气了,连门都不给开。采薇还想立马见到她,好好赔罪呢。”南采薇眼眶一红,满脸委屈。
“赔什么罪!她从小皮实得很,就算没有马车,也能从庄子上走回来。我们都去接她了,是她自己任性要独自回府。”南霁川有些不高兴了。
不就是没有接她回侯府,这也值得使性子?
自己这个堂兄可谓事事周到,小时候不管做什么,都带着她。
南声声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,他也可以给妹妹摘下来。
如今三年未见,她就将自己的好忘得一干二净了?
“声声,你再不开门,我们可就走了。”苏鹤眠没了耐性。
他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公子,还没吃过闭门羹。
吱呀一声,门开了。
苏鹤眠挺了挺腰板,他就说,南声声怎么会舍得不见自己。
这不,稍微吓她一吓,就要麻溜开门迎他。
南采薇看了一眼地上散乱的泥土,忽然大惊失色。
“呀!这些花怎么坏了?”
她蹲身捡起一根花枝,满是心疼地抚着花瓣。“我吩咐他们好好守着姐姐院子里的东西,这些天可是从未出过差错的。”
“你们谁知道,这几盆花是怎么了?”她满脸焦急地问院中下人。
“姑娘,奴婢们都不知。”贴身侍女红梅率先上前,一众婆子丫鬟也纷纷摇头。
南采薇柳眉皱起,回头对着南声声笑道。“想来不是下人有意怠慢。昨夜风大,或许是风将这些花盆吹倒了。”
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花瓶,南声声狠狠捏紧的掌心滚烫发热。
那些花盆装了满盆的泥,别说风了,就是两人去搬,也要费极大的劲。
这么多年,花盆都没被风吹倒过。
她不信昨夜的风能将它们吹倒,还能把花从盆里连根吹起来。
况且昨夜她一宿没睡,风有多大,能不知道么?
“南采薇,你要回侯府认亲,我不拦着。可你不该破坏我母亲的花,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活物!”
南采薇的双眼顿时红了一片,“姐姐,都怪妹妹不好,是朝阳院的下人照管不周。事到如今,妹妹任由姐姐责罚,都无怨言。”
说罢,南采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满脸都是泪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南声声正要后退,就听南霁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他原本在正堂等着苏鹤眠,可这家伙一去便是数盏茶的功夫。
南霁川等不住了,干脆跑到后院来看看。
一进院子,他便看到跪着的南采薇,眉头一皱,立马将人拉起。
“你跪着做什么?声声欺负你了?”
“大哥哥,我没照看好姑母留下的花,都……死了。采薇也不知,长寿花是不长寿的。”
南采薇用帕子掩着泪,哭得肩头耸动。
看着满地躺着的长寿花,南霁川大惊。“这是二叔母生前亲自种的!竟然坏了!”
南采薇捂着帕子哭了起来,肩头耸动不止。“大哥哥,都是采薇不好,想来是昨夜的风将花盆吹倒,采薇应当片刻不离守着的。是我该死,呜呜呜……”
一见南采薇如此模样,南霁川叹了口气。“也不妨事,谁知道昨夜风那么大。”他回头看向南声声,“这也不是采薇的错,你就莫怪她了。”
“这分明是人为的,堂兄看不出来吗?”南声声将花根递到南霁川面前。
“别把人想得那么坏,谁会去践踏几盆花。”南霁川浑不在意道。
南声声刚要说什么,就见他又道,“我看看这些花茎能不能修好。”
说罢,南霁川便蹲下,用手小心翼翼刨出一根完好的花根。
泥土沾染上他的手,可南霁川似乎未曾注意到,只小心翼翼将那几截断枝放在手里查看。
一时间,南声声心中似有针尖刺过。她好像又见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堂兄,那个处处爱护体贴自己的堂兄。
那是她一个人的大哥哥。
“大……”南声声正下意识想开口,忽然南采薇的身子没站稳,一个不小心就倒了过来。
南霁川顾不得手里的花根,猛地将其丢在地上。
与此同时,苏鹤眠也两步小跑上去。
南采薇稳稳落在两人怀里。而那根被抛在地上的花根,骤然断裂,冷不丁被踩在南采薇的绣鞋之下。
南声声的指甲嵌入肉里。
一点点,就差一点点!
院内,没人注意到地上的花。
“你没事吧?”苏鹤眠和南霁川齐齐开口关切那柔弱的少女。
南采薇立马正了正身子,拉起肩头滑落的外衫,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惧意。
“都是采薇没用,没站稳,让两位哥哥担忧了。”
忽然,她似乎看到了被自己踩着的花根,顿时又眼睛一红。“怎么办?花根断了!”
南霁川这才注意到,自己方才没注意,将花根扔掉了,一时有些愧疚。
“声声,我……我过几日再去给你买一枝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南声声总算看明白了一些事。
她方才还以为,昨日是自己误会了大哥哥。
可没想到,这一切都是一闪而过的幻想。变了,一切都变了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,是看采薇摔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南声声打断了南霁川的话,“堂兄若是不在意,就莫要装作在意的样子,让人看着恶心。”
“南声声!”南霁川骤然黑了脸。
他原本布置灵堂时心中有些伤怀,不由感念起了二叔母的好,又回想起幼时南声声缠着自己的时光,心头柔软了一些。
所以他打算忘记昨日的不愉快,主动去后院,一来寻苏鹤眠,二来也去看看南声声,说几句软话。
可谁也没有想到,这丫头对自己,还是那样浑身带刺。
他就不明白了,她到底在生什么气。
那些花本就快死了,是自己从土里刨出来了一根。断了就断了,再去买些回来不久行了,犯得着在苏家兄妹面前,这般训斥自己?
“这花又不是我弄坏了,你甩脸色给谁看!”南霁川觉得自己很委屈。
“我本就没让堂兄帮忙。”南声声不带一丝感念,声音犹如刮过面庞的风般冰冷。
苏晴有些看不下去了,“声声,你怎么这样说霁川哥哥,要不是为了你,他的手何必弄得满是泥?”
南声声看了一眼南霁川的手,心里冷笑。
弄了一手泥,就算是受苦了?
那当初自己为了讨好他们去学杂耍,弄得满手满身的伤又算什么?
“你可真是冥顽不灵!”南霁川面如血色,一脚踢开地上那些残败的花枝,“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,我不管了!”
说罢,南霁川头也不回就出了朝阳院。
“霁川哥哥别生气!”苏晴见南霁川气呼呼走了,狠狠瞪了南声声一眼,大步追了出去。
“声声,对你大哥哥,何必动那样大的气。一家人,还是和善为好。”
南声声以前没发现,苏鹤眠惯会教训人,眼下又是这样。
她就不明白了。分明是母亲的长寿花在朝阳院被破坏了,怎么如今所有人又开始怪起她来。
她做错了什么?
南声声眼中的泪包不住,无声低落在散落的花瓣上。
见她这般引人怜惜,苏鹤眠心中柔软了片刻。不想让她再看着这些坏死的花伤怀,打算换个话头,便开口道。
“声声,你之前的莲子汤做得不错。如果你今日也做了,我倒是可以留下来喝一碗。”
南声声抬头,不可置信地看着他。
苏鹤眠笑了笑,“那明日如何?给你点时间。你若明日要做莲子羹,我也可以受累过来喝一碗。”
“你有病吧?”南声声直直盯着他。
但凡长个人脑子,此情此景也问不出这句话。
没错,当初她确实动不动就跑到苏府去做什么莲子羹。当时,甚至都见不着苏鹤眠的面,做好了下人给他端到书房。
他喝了莲子羹,也没说出来见自己一面道个谢。
可现在,他想喝莲子羹?马尿还差不多。
“你……说什么?”苏鹤眠只觉得,自己被南声声攻击了。
眼前这个女子,虽是第一次见,南声声却是听闻了许久。
庄头上,那些下人怜悯的“外头那位姑娘”,今日让堂兄和未婚夫陪同游湖的“表妹”,让苏鹤眠亲手抚琴的“采薇妹妹”,想来便是她了。
少女旁边,还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。
南声声盯着少年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眉骨,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到庄子那夜,庄头娘子举着烛台冷笑。
“真当自己是唯一的侯府嫡女?你娘在南境厮杀,你爹在温柔乡快活呢。”
看着他们姐弟紧紧站在父亲身后,仿若那才是一家人,南声声忍不住苦笑。
原来,就连庄子上的下人都知道,父亲生了一对外室子女。
或许父亲想让他们入侯府许久了,一直不得机会。
如今母亲战死,机会不就来了吗?
可叹父亲还给他们安了个表亲的身份,真是可笑。
更可笑的是,父亲三年未见自己。如今见到后说的第一句话,竟然是引荐他们姐弟。
父亲甚至都未过问她一句,这三年来在庄子上过得如何,病养得如何,一路上奔波是否受冷受冻了,更未对母亲之死安慰自己一句。
往日那些埋在心底的疑问和不可置信,如今看来是不用开口了。
就在这一瞬,南声声选择了相信。
“父亲,他们当真是南家表亲?”南声声轻启干裂的唇。
“当——当然。”侯爷看向堂内一众人,又小心翼翼看向南采薇姐弟。
南采薇将头埋下,双目噙泪,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南声声将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,却是不解。
如今母亲都不在了,若父亲想让这对外室子女入府,自己这个当女儿的能拦得住吗?
左不过只是大闹一场罢了。
他却宁愿安个表亲的身份欺骗众人,父亲在藏什么呢?
许是怕落人口舌,南声声只能这样猜测。
“表姐节哀。”南采薇忽得盈盈下拜,月白孝衣下露出鲜红裙边,实在刺眼。“夫人在天有灵,定不忍见姐姐这般憔悴。”
南采薇递来丝帕让南声声擦泪,可帕子上华丽的金线缠枝莲纹刺得人眼疼。
“原该早些来迎姐姐的,只是我自幼体弱,今日只能在城外雪中等了几个时辰,没想到与姐姐错过……”
话毕,南采薇用帕子捂住嘴,不住咳了起来。
咳得肩头耸动不止,让人心生怜意。
南声声心底泛起一阵恶心。在雪中等她,那明明是在翠湖赏雪。
南怀宴忽然上前半步,“庄子上山水相伴,表姐应该过得很是自在吧。如今回来了,就把侯府当成自己家……”
南怀宴一副主人做派。
南声声没有理会,目光掠过少年腰间玉佩。
那是上好的和田籽玉,雕着双鲤戏莲。
三年前父亲寿宴,她曾见父亲摩挲过同样纹样的玉佩,说是要送给故人。
“听闻南境风沙能磨人骨血,夫人撑了三年就……”
“好了怀宴。”侯爷突然出声,制止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白日带你去见的夫子,是大商名声在外的大儒,你要好好听夫子的话,快些回去温书。”
侯爷虽然语声严厉,但眉目间尽是望子成龙的期盼。
南声声忽然明白,父亲白日并非去翰林院上职,而是带这外室子去拜会了夫子。
真是爱之深,深到宁愿对三年未见的女儿不管不问,也要关切他的学业。
南怀宴顺从点头,在几个小厮的陪同下出了大堂。
下人们举手投足间,尽是对侯府未来继承人的敬重。
“原本你该回朝阳院住的,不过那院子是你母亲一砖一瓦归置的。怕你看到她往日的东西伤怀,就给你移到了别处。”
老夫人将南声声的手揣到怀中取暖,像幼时那般抚摸她的发髻。
“西厢院早就给你打扫好了,里面都精心规整过,你放心住就是。”
南声声闻言不由苦笑。
朝阳院是侯府最好的院子,当初母亲给自己另立院子时,说此处见日头的时辰最长,便取名朝阳院。
“我们声声日后就从这里出嫁。”
她还记得母亲当时精心布置的模样,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所为。
可如今,那里成了外室女的闺房。
那南采薇是他们的心头肉,我不过是棵草。
眼泪不由往下流,南声声转过身去抹泪,不愿让别人看到。
“这是青草膏,治冻疮最有效,你拿去。”
南霁川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膏,一把塞进南声声掌心,巨大的力道刺痛了她手里的伤痕。
南声声只看了一眼,便将药膏放在一旁案上。“不必了,堂兄还是留着,下次赏雪时给需要的人抹。”
堂兄?听到南声声这样唤自己,南霁川心头没来由腾起一抹怒意。
以前她总是用软糯的声音唤自己大哥哥,说大哥哥是这世间最疼她的男子,嫁人那日要大哥哥背着她出闺房。
如今,竟是连大哥哥也不唤了,冷冰冰叫他堂兄?
不就是今日陪采薇在翠湖赏雪,没能接上她吗?不知这有什么可气的。
更何况,他已经拿了冻疮的伤药给她。自己先低头,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。
三年不见,竟生得这般小气,
啪的一声,南霁川将那瓶药膏摔在地上,瓶子顿时裂开,滚出里面凝固的膏体。
“你爱用不用!我看你就是故意将手冻烂,好让人可怜你是不是?”
“你在庄子上都干了些什么,变得这样跋扈!”
干了什么?他们不知道吗?
南声声眼中尽是嘲讽,她伸出满是伤痕的手。“我在庄子上做牛做马,衣要自己洗,饭要自己烧,柴要自己砍。这就算了,还有下人们日日异样的眼光和冷嘲热讽!”
“胡说!”侯爷瞧着南声声手臂上青紫的伤痕,还有那手指间的冻疮。“你是侯府嫡小姐,谁敢使唤你。”
嫡小姐?南声声嘴角漾起冰冷的笑意。
准确来说,她不爱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。
这样的母亲,南声声对她不知是敬重,还是怜悯。可能更多的,是敬畏。
“你母亲向陛下请求,只要同意她成婚后继续上阵杀敌,护国护民,她就立马嫁人。陛下,答应了。”
南声声彻底明白了,这桩婚事,对母亲来说,也是一次交易。
用南家主母夫人的名分,换取她往后余生继续上阵的机会。
女子不易,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若是男儿,何须这样的交易,成不成婚,都可继续上阵。
可母亲对御赐夫婿不爱,并不代表母亲不在意。
嫁入南家,她照常理家生子,还以军功为父亲求爵位。
或许,在她看来,这是对父亲的一种补偿。
但她高估了人性。
才能平平,并不是父亲的错。
可他不努力,还将母亲给他的安稳和荣耀拿来践踏,那便是错了。
想到这里,南声声便又替母亲不值,对于父亲的恨意,也多了几分。
回到侯府,天色已渐晚。
崇伯在门口等她,传着侯爷的话。“侯爷说,朝阳院已经收拾打整出来了,采薇姑娘搬到了别处,姑娘可继续在朝阳院住着。”
南声声冷笑,自己要做到这个份上,他们才愿意退一步。
“侯爷还说,姑娘回来了就请自便。每日膳食让小厨房做了即可,不必到他和老夫人的院子里一起用饭。”
崇伯说得恭敬,可南声声如何听不出来里面的意思。
侯府的餐桌已经没了她的位置,她一人住,一人食。
这样反倒好,她落得清净。要是跟那样膈应人,日日算计母亲的人坐在一处用膳,南声声也吃不下去。
“老夫人今日病了,才请了大夫。老夫人说,这些天无事,姑娘也不必到福禄院去了。”
崇伯一句句传着他们的话,虽然说得不一,但意思确实一样的。
他们不愿见她。
“我知道了,告诉他们,我就在自己的朝阳院过日子,不会去寻任何人,也请有些人莫要来干扰我。”
既然撕破了脸,就没转圜的余地。
她带着三个丫头搬回了朝阳院,却没粗使下人。
今日舅舅给了她些银子,让她随意用。
她准备去买些下人,和春水说院子里人多反倒生事。洗衣洒扫,种花浇树,她们三个丫头什么活儿都能做,偶尔还能给姑娘做些饭食换换口味。
南声声知道,春水是想给自己省银子。
如今府上是不会再管自己用度了,自己在庄子上三年,也无余银。
是该为今后做些打算了。外家不能帮自己一辈子,而要面对的侯府这些人,却是会缠着自己很久。
其实,她也并不是没有出路。
母亲的嫁妆里,还有好几个庄子铺子,每个月都有进益。
以前这些都是侯府找掌柜代为管理,进账都贴了侯府。如今,是该收回来了。
还有母亲那些嫁妆……
想到这里,她沉声道。“冬雪,你今晚再去库房一趟。”
冬雪应下。
夜至,南声声正要歇息,春水给她理完床铺,就将南声声的鞋子摆好。
忽然,春水顿住,从床底摸索。
片刻后,她啊了一声,手上扔出了个东西。
“怎么了?”南声声急忙看过去。
就见秋月将春水方才扔出的东西捡了过来,皱眉道。“这是……”
南声声接过看了看,脸色惨白一片,双手死死握成拳。
纸为壳,草为心,做成人形,上有母亲的生辰八字,心肝脾肺和眉心、天灵处,被生生扎了树根长长的针。
巫蛊之术。
“这是谁干的!”春水回过神来,怒道。
还能有谁?这屋子拢共就住过南声声和南采薇。
她咬牙切齿将针一根根从草人上取下,徒手将纸人捏碎。
“把这个,给西厢院送回去。”
秋月一听,这事儿好玩!她主动领了差事,准备再加点料,今夜子时给那边送达!
正当此时,冬雪也裹着寒风回来了,手里捧着一把稀碎的东西,不知何物。
“姑娘你看!”冬雪将手里的东西摊在南声声面前,竟是一些青瓷碎片、玉镯子碎片。
“奴婢在库房发现好几样名贵首饰碎了一地。还有,东西少了许多,奴才又在箱底找到了一张当票!”
果然,他们还在继续当母亲的嫁妆。
你当就当了,居然还摔了那么多东西。
看着这些碎片,南声声颤抖着捧过来。
那都是曾经外祖母给母亲最珍贵的东西,且不说价值连城,就算是丝毫不值几两银子,也不该这么摔了。
想是自己前些天惹了他们,他们拿自己没办法,便对着嫁妆撒气。
南声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让春水从柜子里拿出上次冬雪带回了的当票。
她将两张当票放到手里看了看,一共当了一千两。
很好。
“春水,明日一早,你去皇城司报官,就是……”南声声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森寒,“侯府失了窃。”
“声声,今日是你母亲出殡之日,不可任性,快过来。”老夫人慈爱的声音响在南声声耳边。
随即,老夫人对着太子躬身一拜。“孙女年幼无礼,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起身后,她又轻轻握住南声声的手,面色没有太多责备,反倒像是轻哄。
在外人看来,侯府老夫人对这位嫡小姐该是万分偏袒的。
“任性?”南声声甩开老夫人的手,轻走几步挡在母亲的棺椁前。“今日堂内小辈儿郎,谁都可以为母亲诵祭文,唯独他不可以。”
“这……”苏林有些为难地看向侯爷。
出殡有吉时,耽误了吉时陛下要是怪罪起来,他可不好应付。
“侯爷,你看?”
侯爷面沉如铁,“声声,切莫胡闹。”翌日早上,皇城司的主办官许崔年才上职,便接到了急报,说宁安侯府失窃。已故夏将军的嫁妆不翼而飞,还有歹人恶意损坏诸多首饰,都是宫里的御赐之物。
这还了得!
许崔年官帽都没扶正,就将报案之人叫了进来。
一个时辰后,还在夫子家陪南怀宴读书的侯爷,被皇城司的人急召回府。
夏清羽的灵柩回了侯府。
夏震兄弟二人需先行入宫觐见,随后才能到侯府帮忙。夏舒恒等夏家几名小辈,自然随南声声回了侯府,帮着料理些事。
依照礼制,夏清羽的遗体需在侯府停灵七日,再由礼部主持葬礼。
夏清羽的棺木是侯府准备的楠木棺。
灵堂内,长房三人齐齐候着。
南枭面上没有多少表情,南霁川皱眉看着南声声,一言不发。
唯有徐氏,暗中抹泪。
南声声先亲手点燃了长明灯,放在棺木下方。
“声声,我们要给姑母换寿衣了。”夏拂捧着早已准备好的锦缎寿衣,来到南声声面前。
将侯府下人将那口历经了南境风霜的棺木打开。
寒棺盖移开的刹那,灵堂内满室烛火齐暗。
当夏清羽苍白的面庞出现在面前,南声声的泪吧嗒一声,滴在夏清羽胸口那面碎裂的护心镜上。
母亲还是三年前离开时的模样,只不过面色苍白如纸。
心口处的银甲破了三个洞,那是三棱箭簇留下的痕迹。
原本胸口那些银色战甲应该透着亮光,如今却被母亲的血浸成了黑褐色。
南声声的指甲抠进柏木棺沿。母亲战甲上血迹斑驳,是被人细心擦拭过的。
可即便如此,南声声也能想象到母亲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,直至最后一刻。
南声声颤抖着解开战甲束带,发现母亲左手紧攥着半块桂花糖。
那是她幼时最喜欢的东西,却不知母亲在战场上也随身带着。
三年前,母亲送她上马车时,往她怀里塞了一大包桂花糖,笑着说。
“你到庄子上养好身子,等娘荡平南境流寇,就接你回京看花灯。”
可如今糖化了,灯灭了。
南声声的手猛地撑在棺木上,双腿止不住地颤抖。
“声声,你还行吗?”夏家姐妹齐齐扶了上来。
南声声摇了摇头,将手伸进棺木,将母亲鬓角那缕杂乱的碎发理了理。
随后四下看了看,却见父亲正远远站着,距离棺木一丈远。
“父亲不来看看母亲吗?”南声声虚弱的声音,在静谧的灵堂却是异常清晰。
侯爷咽了口唾沫,缓步上前,靠近棺木时伸手抚了抚盖沿。片刻之后,目光落在棺内。
当猩红的战甲映入眼帘,侯爷眉头微微皱起,竟下意识干呕了一声。
南声声整理夏清羽仪容的手腕青筋凸起,她定了定心神,忽然撕开自己的孝衣下摆,替母亲擦拭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。
“春水,去打盆清水来。”
片刻后,南声声将孝衣下摆沾水,轻轻擦去夏清羽浑身的污渍。
“母亲虽常在外奔波打仗,却是最爱干净。”南声声一下下,将夏清羽的身子和手,擦得一尘不染。
母亲的遗体在冰天雪地中行了一月,如今身子比腊月的冰霜还要凉。
南声声的手已经没了知觉。眼见她的动作越来越轻,双目越发红肿,夏拂一把握住她的手。
“让我们来吧!”
南声声却是没动,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,一次次沾着那盆清水,直到盆里的水变成了红色,南声声再也控制不住心绪动荡,猛地将头抵在夏清羽的棺木上,哇的一声,哭声撕裂侯府的寂静。
侯府下人见此,不免长吁短叹。
夏家小辈立马上前,拉着南声声。
夏拂紧紧抱着她,替她拍着后背,眼中清泪滴落不止。
不知过了多久,南声声哭得没了力气,被人扶了起来。
“声声,让为父来吧。”侯爷看了那盆血红的水一眼,作势要去接南声声手中的抹布。
“不必。”南声声没有将东西递给他,而是扔进了水盆里。母亲此时已经干净了,身上没有任何污渍。
她拿过那件云水纹寿衣,替夏清羽轻轻穿上。
“请父亲移灵。”南声声淡淡看向侯爷。
侯爷来到棺木前,伸手将夏清羽抱起,缓缓放入新备的楠木棺中。
南声声重新在楠木棺下,点燃一盏长明灯。
随着棺盖完全盖上,南声声猛地一声跪在棺前。
夏家其他小辈也依次跪下,顿首三拜。
老夫人恰在此时被南采薇扶着,步履蹒跚来到灵堂,鎏金护甲抹过并不存在的泪痕。
“我的儿啊——”她扑向棺木时,脚步踉跄,像极了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慈母,“你怎么这么狠心,让我这个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。”
“姑母,采薇连您的面都没见到,您就离我们而去。”南采薇的声音紧随着老夫人的哭声,让整个灵堂顿时混乱一片。
“请姑母在天之灵安歇,我们会替您照顾姑父。”南怀宴跪在夏舒恒身旁,对着棺木三叩首。
“姑母是战死的将军,她虽身为女子,但终身职责绝非照顾男子。”夏舒恒满是鄙夷道。
这对姐弟非要在这个时候来恶心人,夏舒恒不想惯着他们。
院外响起了一声钟鸣,这是丧户之家的客钟。
夏震夏霆兄弟褪去了铠甲,皆着一身素服。来到灵堂时,扑通一声跪下。
他们入城后,马不停蹄入宫觐见,随后连将军府都未归,便直奔侯府。
他们放不下小小的外甥女,不知她见到母亲的遗体,能不能撑住。
原本他们想赶上移灵,却不想晚了一步。
“孩子!”夏家兄弟一把将南声声揽在怀里,甥舅间的眼泪如水注落下。
“两位大舅兄,你们一路劳累,切莫再伤了身。”侯爷抹着眼泪,看向夏家兄弟二人。
夏震缓缓起身,见侯爷略微红肿的眼睛,满是自责。
“是我的错,我是这个当兄长的,没护好妹妹。今日妹夫在此,或打或骂,任由你,我夏震绝不皱眉。”
说罢,他从腰间取出一条软鞭,递给侯爷。
侯爷猛地往后一退,声音哽咽。“大舅兄这是哪里话。你们在战场上相护,是夫人命数至此,莫折煞了我!”
他朝着夏震兄弟深深一躬,抬起头时又抹了一把泪。
春水第五次撞向柴门时,额角已血红一片。
血珠顺着门缝滴落,在青石板上凝成冰晶。
她想起那年陪姑娘跪祠堂,夫人曾说:“南家的女儿,血要竖着流。”
“姑娘……姑娘……”
嘶哑的呼唤混着血腥气,春水用肩膀抵住门栓凹陷处,腐木碎屑扎进伤口。
她还记得十岁那年在马球场,姑娘骑着小红马冲她笑。
“春水你看,本姑娘把门柱都撞歪了!”
最后那记撞击带着骨骼碎裂的闷响。春水栽到地上时,月色正吞没着侯府最高的飞檐。
她拖着满身伤痕朝西厢而去,沿途血迹被夜雪晕染成淡粉色。
南声声是被浓烈的血腥气唤醒的。春水用牙咬开瓶盖,将药丸喂进她唇间。
“姑娘咽下去……”小丫鬟左臂不自然地垂着。
南声声在稻草中死死咬住牙关,黄连的苦在舌尖炸开。
全身又累又痛,让她睁不开眼,挪动不了身子。
片刻后,南声声看着春水满是冻疮溃烂的手从身后捧着一盏温茶。
“姑娘润润喉……奴婢从西厢屋里拿的。”茶盏边缘还沾着春水手上的血。
南声声紧紧握住她手腕。“你喝!”
春水拼命摇头,却见姑娘将茶盏递到她唇边,春水无奈只得喝下去。
“姑娘,朝阳院的白幡,又被他们扯下来了。”
南声声看着春水那满身的伤痕,忽觉自己前些日子的一味退让,是那样愚蠢。
她无心跟别人斗,可别人却处处想让她死,反倒还连累了自己的小丫鬟。
给母亲挂的招魂幡,还被人扯下。
“是我没用,让你……受苦了。”南声声说着,便存了力气。
她要养好这身子,要安稳地等母亲归来。她要将那些白幡,牢牢地挂在朝阳院。
有人不想让她好过?南声声冷笑,他们的愿望终究要落空。
待褪去了烧热可以动弹,南声声又拿过药瓶给春水上药。
“从今往后,他们打碎你一根骨头,我必敲断他们十根。”
待可以动弹了,南声声拖着沉重的脚步,往朝阳院挪去。
那些被扯下的白幡,还未来得及烧掉,它们被胡乱堆在墙角,与昨日那些断落的长寿花枯枝融为一体。
南声声咬紧双唇,将白幡重新捡起。
好,他们能扯,她就能挂。
天亮时分,朝阳院的梧桐枝上,白幡一面面染血升起。
南声声腕间的冻疮已经绽开,春水用牙咬着布条给她包扎,抬头看见姑娘正将染血的孝带系在梁上。
“小时候母亲每次来我院子,就喜欢坐在这个窗榻上。”
南声声摩挲着褪色的雕花,忽然听见南采薇尖叫的声音。
安稳睡了一夜的南采薇,睁眼便见窗外飘着满院的招魂白幡。
寒风卷着碎雪扑进来,白幡上的血手印拍打在窗棂上,看得她心跳加速。
而窗外那单薄的身影在四十一道白绫间穿梭,恍如游荡在地狱的缟素幽魂。
待红梅领着侯爷和老夫人推开朝阳院的门,南声声正立在竹梯上,挂上最后一片白幡。
红梅尖利的嗓音刺破雪幕。“侯爷快看!大姑娘又把这院子里挂得到处都是,把咱们姑娘吓坏了。”
“逆女!还不下来!”
“父亲来得正好。”南声声将一片染了血的白幡抛下,“母亲的葬礼既是礼部主办,就该提了规制。女儿若没记错,礼部主持的葬礼,该用七十二面招魂幡,女儿才挂了四十一面。”
南采薇突然扑到侯爷脚边。“姑父息怒!姐姐定是太思念姑母了。”
她仰起挂泪的脸,“采薇愿替姐姐受罚,只求莫要再撤了这些白幡,伤了姐姐孝心。”
“你也配提孝心?”南声声突然大笑,“你算个什么东西,也配在我母亲面前尽孝?”
侯爷重重跺脚。“反了!反了!给我扯了这些晦气东西!”
“谁敢!”南声声拔下金簪抵到脸上,“今日撤一道白幡,我就在脸上划道口子。母亲灵柩回京那日,全皇城都会知道,侯府夫人尸骨未寒,夫家就连块裹尸布都舍不得,还让唯一的女儿废了容颜!”
“声声助手!”老夫人被南霁川扶着,颤颤巍巍冲进朝阳院。
看着南声声满手的血,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,手中佛珠捏得咯吱响。
“还不快依了她,你这个父亲真要逼死自己女儿吗……”她冲着侯爷大喊。
侯爷有些不甘心,在看向老夫人时收了眼中暴怒,转头伸手拍了拍南采薇的肩以示安抚。
南声声看着家仆们不情不愿地退下,忽然摇晃着从竹梯跌落。
春水扑过去当肉垫时,听见姑娘在耳边轻笑。
“瞧见了吗?他们怕了。”
当主仆二人将全府尽数挂上了招魂幡,看着满目缟素,南声声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母亲,女儿等你回家。”
她彻底昏死在了朝阳院的石阶前……
老夫人闭了闭眼,手里不停捻着佛珠。
侯爷冷笑。“把她送回西厢院,不许送汤药。”
南采薇捏着孔雀纹药瓶上前。“父亲三思,姐姐终究是姑母亲女……”她故意将‘亲女’二字咬得极重。
“你倒是心善。”老夫人瞥向西厢小院的方向,“可还记得那孽障今日如何辱你?”
“采薇只记得一家人就要和和气气,只要姐姐安好,祖母和姑父宽心,采薇受点委屈不打紧。”
她跪下来将药瓶举过头顶,袖中却滑出半块残玉,那是她生母留给她的遗物。
侯爷看到残玉的瞬间,眼眶顿时泛红。
突然夺过药瓶砸向墙角。“那孽障配吃什么药,让她空熬着!熬到灵柩进城,自然知道乖觉!”
南采薇垂首掩去笑意,发间戴着晨露的海棠花随着抽泣轻颤。“采薇愿为夫人的亡魂彻夜诵经……”
转身时,窜起的火苗照亮她眼底幽光。
三更梆子响时,南声声躺在冰冷的床上,隐隐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“表姐,那日鹤眠哥哥只是与采薇弹琴,什么也没有发生的。你不信采薇,总该信鹤眠哥哥才是,他何时骗过你。”南采薇急忙出头解释。
“你闭嘴!”苏夫人闷喝一声。这表小姐还真是……
屋里的男子们瞧不出来,她可是一眼便明白,方才那句话,看似是解释,却句句落实儿子与她深闺抚琴。
南声声听到这些,只怕更生气。
儿子怎么沾上了这样的女子,实在令人厌恶。
“声声,你……是不是拈酸吃醋了?”苏鹤眠脸上还带着巴掌印,嘴角却露出一抹欢喜的笑意。
苏晴和苏夫人听到这话,愣了许久。
才挨了一巴掌,没生气不说,怎么反倒还笑了?
儿子今日有些不对劲!兄长今日不太对劲!
南声声将头扭到一边,压根不想回答者毫无意义的臆断。却听南采薇掩着嘴幽幽开口,“想来是表姐沉浸在姑母离去的悲伤之中,一时还无心议亲。鹤眠哥哥有所不知,这几日将军府的夏公子日夜陪着表姐守在灵前,可见孝心……”
苏夫人的面色顿时黑成了炭,苏鹤眠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几分。
“声声,你有事我可以陪你,倒是不必日夜麻烦表哥。”
南声声抬手看着自己的孝衣上沾着的香灰,“表哥和母亲一样,留着夏家的骨血。他披麻戴孝为母亲守灵,理所当然。请问苏公子是谁?”
一身锦衣的苏鹤眠愣了半晌,将袖口刺眼的金线缠枝纹背在身后。“我是你还未成婚的夫君,也是能为夫人守灵的。”
南声声冷笑,“苏公子别忘了,你上门提亲时,可没问过母亲的意见。既然你这般有孝心,那当初谁允了你婚事,你日后便为谁守灵。”
“说的什么混账话!”侯爷觉得自己被诅咒了,但他没证据。
老夫人的脸也是青一阵白一阵,很是不好看。
“灵堂还有事,我就不奉陪你们了。”南声声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,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苏林。“请问苏大人,母亲的丧礼是否还是您主持?”
这是圣上吩咐下来的公干,即便对侯府有不满,苏林也不想有二心。“自然。”
“有劳苏大人了,你们在此处商议婚事,不如议议丧仪的流程。”说罢,南声声头也不回就要出门。
“站住!”侯爷厉声喝住,“你要敢出这个门,我就打断你的腿!”
“若你们再逼迫我嫁人,我便一头撞死在灵堂前。”南声声头也没回,径自出了福禄院。
苏林听得心一惊。这丧仪之事是他主理,若南声声当真这般倔强,死在了灵前,陛下问起,他可不好交代。
“罢了,婚事待夏将军出殡之后再议。”苏林的脸色很不好看。
苏鹤眠的神情更不好,他实在没想到,南声声就算撞死,也不愿嫁他。
怎会如此……
夜幕时分。
南声声站在母亲的灵位前,手指轻轻抚过母亲曾用过的那柄银枪。
枪身冰凉,却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。
她记得小时候,就是握着这柄枪,站在庭院里教她枪法。
“声声,你记住,枪法要横着使,弯了就断了。我们做人也一样,宁折不弯。”
母亲的声音犹在耳畔,可如今,这声音却永远地消失了。南声声握紧银枪,指节发白。
夏拂匆忙从外面而来,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南声声的思绪。
“声声!”她面色略显焦急,朝四下看了一眼,压低了声音,“我方才经过后院,听见姑父吩咐崇伯,出殡之日准备什么认亲茶。”
南声声心头一动,莫非父亲要在母亲的出殡之日上,认了南采薇姐弟?
可在当家主母的葬礼上认亲外室子女,只会让皇城之人笑话侯府,甚至会引来陛下的不满,对父亲来说百害而无一利。
父亲即便再蠢,也不会选择自毙之事的。
“还听说什么干娘,认亲,没听太清楚……”夏拂有些愧意。
南声声将银枪紧紧握在手里,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。
若真是她想的那样,父亲和祖母存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。
南声声从嘴角发出一丝冷笑,看得夏拂心头一惊。
“你是不是,想到了什么?”
南声声将银枪缓缓放到母亲棺前,带血的枪头已被她擦得锃亮。
“表姐,出殡之日,我若揭穿那些人可笑的嘴脸,是不是会很有意思。”
夏拂不解,“你……想在姑母的丧礼上的做什么?”
南声声抿了抿干裂的唇,尝到了一丝腥味。
“揭穿阴谋!”
……
腊月二十三,这一年即将到头之际,大商朝名声赫赫的女将军夏清羽出殡。
寅时三刻,是礼部算出来的吉时。
侯府早已围满了人。
大门外,不少围观的百姓堵在门口。有来看热闹的,有人深感女将军风姿,前来悼念的。
阴沉的冬日清晨里,三百玄甲军士在侯府外的长街分列两侧,肩扛松枝火把的队列蜿蜒如赤龙。
而侯府内,南家宗族众人、夏府众人、苏家人、礼部,连带着一些朝廷官员,都已悉数聚集在了侯府灵堂。
南声声与夏家一众小辈跪在灵前。
她已经跪了数日,此时膝盖上的淤青痛裂骨髓,但南声声察觉不到。
因为这是最好一点陪伴母亲的时间,她须得好好珍惜,一刻一分都不想浪费。
南声声的目光始终落在棺木上,心里却是翻江倒海,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下来。
白幡被晨风吹得飘散不止,风过时簌簌如万箭离弦。
“大人,吉时已到。”礼部有人提醒苏林。
苏林正要开始,便听侯府外有人高唱——太子到,三皇子到。
这两位也来了!侯府外的百姓好奇地瞧着两位皇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入了府,而那位被人推着轮椅进去的,想必就是传说中的三皇子。
灵堂内的朝廷官员们倒是并不诧异,他们知道,陛下早已下了旨意,夏将军护国有功,出殡之日由太子代天子相送。
太子和宋砚进入灵堂,抬手免去众人大礼,便来到灵前参拜。
“叩谢陛下,叩谢太子大恩。”老夫人、侯爷携全府参拜。
“不必多礼,夏将军是我大商的虎将。今日孤也是奉父皇之命,前来送夏将军一程,还望你们节哀。”
说罢,太子亲手将老夫人搀起。
“开始吧。”太子又看向苏林。
苏林点头,掀开圣旨先行念天子诏书:
奉天承运皇帝,制曰:夏氏女夏清羽,身负紫电青霜之勇,胸藏星罗棋布之谋。今追封卫国大将军。
苏林捧着鎏金玉圭的手微微发颤,嗓音穿透晨风。
“三军缟素,当以虎贲之礼送英魂。取玄武岩千斤铸碑,刻《破阵录》三千言。撤朱雀门红绸百日,坊间歌姬传唱《玉门引》战曲九十九日,以慰英灵……”
“声声,你……你当真有此决心?”一旁的夏震兄弟此时泪流满面。
虽然他们是男子,觉得这样的行为确实打了男子的脸面。可他们更是夏清羽的亲兄长,此时只觉得外甥女太有出息,比他们两个男人强多了。
殿下眉头皱起,“孤也帮不了你,除非你去请父皇下道圣旨。可凭着我对父皇的了解,这道圣旨,他不会下。”
众人连连附和,就连左相也忍不住开口。“小丫头,天子旨意,哪是能说改就改的。此事也不能多议,我们在此妄议陛下,本就罪过。”
在场官员无不赞同,所以在这个话头上,他们都不敢开口,也只有太子和左相能出言说两句。
“我想问问陛下,当初为何要给我娘和父亲赐婚,难道他不知……”南声声扬起头,话未说完,就被大舅舅夏震一把拉住。
“声声,此事到此为止,还是快些送你母亲出殡吧。”
见夏震满眼都是阻挠之色,似乎不想让她说完方才的话。
今日自己闹这一场,舅舅一直没有出手阻拦,唯独在方才提及陛下赐婚的缘由时,开言拦了她。
莫非其中有文章。
南声声很听舅舅的话,她一把抹了眼泪,转身看向侯爷。
“既是天子赐婚,那我就认了。只是父亲须得答应我三件事,不然女儿便一头撞死在母亲棺木前,与她同下黄泉作伴!”
众人闻言,立马便有几个官家夫人上前拉住了南声声。
这小丫头和方才那南采薇可不是一个路数。南采薇是雷声大雨点小,可这姑娘行事无所顾忌,倒是真有可能不要命的。
“你……”侯爷觉得今日自己的脸面被女儿按在地上践踏。
他恨这种感觉,恨自己在她们母女面前都是这般窝囊。
“你说,你说,你父亲都答应。”老夫人忙上前道。
南声声没有理会侯爷的反应,只顾自己开口。“其一,父亲日后不能再续弦。”
“什么!我们不同意!”未等侯爷开口,一位南氏族老便扬了扬袖子,“你母亲自嫁入南家,只出了你这么一个女儿,尚无男丁。你父亲才四十岁,不续弦,如何为南家开枝散叶!”
那族老的胡子都吹到了天上。
南声声冷哼一声,“你们南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,这靠着母亲军功得来的侯爵,还能继承几代?”
“放肆!”族老的手颤抖着,却是无法反驳。
老夫人见状,甚至没有看侯爷,便做了主,立马点头,“我替你父亲做主便是,侯府的当家主母只有你母亲一人,他不会续弦。”
说罢,老夫人看向那族老,对着他微微摇头。
那族老也不再说什么,拐杖狠狠遁地。
“其二,南采薇姐弟永远不能认我娘为母亲,不可拜在母亲膝下。”
此言一出,老夫人的目光动了动,满是疼惜地看向了南采薇姐弟。
这一条,是将他们的身份永远堵在了外室子女的路上。
那些官家主母都是后宅斗争的人精,怎会不明白南声声的意思。
宁安侯不能续弦,那外室姐弟又不能拜夏清羽,这就堵死了他们拜嫡母的出路。就算他们跳得再欢,一辈子也只能顶着个外室子女的名头。
这侯府嫡小姐,是有些心思的,之前是错看了。
侯爷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,但他此时不敢多说什么。
“还有一条呢?”
南声声转头看向南氏几位族老,开口道。“将朝阳院恢复原状,凡是母亲所有之物,侯府其他人不可妄动一处。”
“这个好办。”老夫人立即点头,“我这就吩咐人将朝阳院挪出来,你搬回去,采薇还是住到西厢院。”
见老夫人应承的这样快,南声声不经意勾唇。只怕这老太婆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。
“空口无凭,立字据吧。”
侯爷的耐心已经到了顶,若非太子和三皇子在这里,即便是当着这些朝臣的面,他只怕也忍不住动手打人了。
“好,立字据!”老夫人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片刻之后,一张戳了侯爷手印的字据被握在南声声手里。她将字据高举,对着众人。
“请太子殿下,三殿下,各位大人和夫人替声声见证,日后若父亲违背了此三条,还请大家做主!”说罢,南声声对着众人跪地深深一拜。
左相夫人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噙上了泪,她将南声声拉起来宽慰。
“你放心,你娘不在了,日后我们都是你干娘。”
见左相夫人这么说,其他妇人无不应承。
虽说这是场面话,但南声声依然觉得心头一暖,将字据收在袖中。
“好好好,此事既已解决,吉时耽误不得,快出殡吧。”苏林催促道。
经此一事,他对自己这位未来亲家公多了几分鄙夷,但更多的是一丝欣慰。
苏家这个未来儿媳有主意,有魄力,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。日后嫁入苏家,定能将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。更重要的是,还能管管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。
得媳如此,何愁家门不旺。
这样想着,苏林竟有几分兴奋。
可苏夫人就不高兴了,这南声声不是个善茬,日后嫁到苏家,不好对付。她与南家接亲的心思倒是动摇了几分。
若南家愿意退回聘礼,她宁愿重新给儿子物色。
“殿下,我看这无关紧要之人,就不必待在灵堂了吧。”宋砚望着南采薇姐弟,缓缓开口。
太子看了宋砚一眼,随后一抬手,便有亲卫立即将两个哭成泪人的姐弟押了出去。
咳咳咳!老夫人霎时面色惨白,捂着胸口咳个不止。忽然一口气没上来,昏死了过去。
“呀,老夫人犯病了。”
苏林此时没有心思再等,只高声喊了声。“快将老夫人送回房休息!”
老夫人被扶了下去,苏林看向侯爷。“这诵祭文只是……”
侯爷此时一句话也不想说,他更怕自己再提一个人出来,女儿又不满意。便只看向太子,“任凭殿下做主。”
太子眉头深深皱起,这宁安侯还真是一点事都担不得。
“殿下,微臣自请为姑母诵祭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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